接下来的一周里,卢克每晚放学后都会顺道来看我。
我们坐在沙发上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比如周三那天,我们开始聊起法语,我抽查了他的西班牙语作业,然后不知怎的,我们转而聊起了奶酪,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如此跳跃。紧接着我们又谈论了一小时切达干酪,仿佛到了人类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告诉我他最爱的是腰果乳酪,我从未尝过这种乳酪。也许我该将自己想尝试的东西列个清单出来……可转念一想,这可能弊大于利。我也不确定家里是否有那么大的纸,能让我写下所有的东西。
我们坐在沙发上的距离保持不变,仿佛参加青年舞会时,有女监护人正在旁边徘徊,永远确保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似的。我们没有靠得太近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任何机会,尽管他没有提起牵手,我也没有。
周五早上,如往常一样,妈妈正在读报纸。这是名为《你与花园》月刊的宽幅刊物,当中最骇人听闻的要数明尼苏达州的蚜虫谋杀案了。我屏住呼吸,搅动着碗里的燕麦片。燕麦醇厚细腻,气味芬芳,我却难以下咽,因为我有心事。
“妈。”
“嗯?”数里之外的种植天堂里传来了她的回应。
深呼吸了几下后,我说:“一会儿卢克过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在卧室里看电影吗?”
妈妈放下了刊物,从金属眼镜上方的空隙里仔细打量着我。
“我需要担心吗?”
“不。”我摇头,把头发甩得狂乱。
“你已经适应他触碰你了吗?”
“可以这么说……”现在回想起来,我本该否认的。
“那是什么意思?”她把《你与花园》月刊对折了起来,放在她的空碗旁边。
“意思是,我们在看电视时脱光了所有衣服,然后他变成一只考拉,像贴着树一样紧紧贴着我。”
妈妈被刚刚喝的那口茶呛到了:“诺拉·简·迪安!”
“这是个玩笑。”
“当然,”她说,“我只是很惊讶这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我敢肯定,如果她知道我有多努力地尝试把上述画面从我脑海中剔除的话,她就不会那么惊讶了。有那么半秒钟,我好奇卢克会不会也觉得我这番俏皮话很有趣。毕竟拥有一个不能碰触的非正常女友,他才是为这个笑话付出代价的人。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妈妈追问。
“我上周碰到了他的手,而恐慌并没有发作。”
妈妈把眼镜架过了头顶,我仿佛预见到了眼镜从头发上掉下来的灾难。
“那他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你的局限性?”
我不确定她在问什么。
“我是说,我们已经谈论过很多这方面的问题了。”
“但是他明白吗?”妈妈说,她简直跟里弗斯医生一模一样。我将满满一勺粥塞进嘴巴里,然后点了点头。不,我还是不太清楚她到底想知道什么,她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严肃,好像在暗示着另一个突发状况,而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一个星期内处理两起突发状况。“看到你微笑我很高兴。”她说,我心中暗自怀疑她是不是觉得继续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至少现在来看是这样。
“所以……你是同意了,是吗?”我眨了眨睫毛,朝她露出了调皮的笑。
“当然。”她说。
卢克敲门时,我正坐在楼梯的顶端,用牙齿把拇指指甲的边缘锉得更平整。
“我来开门!”我叫嚷着冲下楼梯,兴奋得冲昏了头,我像兔子一样跳过了最后一级台阶,飞快地跑去开门了。我听见妈妈在客厅嘲笑我,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只剩一双企鹅掌的拖鞋挂在沙发扶手上。
“嗨!”我开门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更糟的是,我沉浸在他的笑容里了。
“你喜欢香草冰激凌,对吧?”他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问道,“放心,不是香草豆做的,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食物中有黑色的渣子。”瞧,他明白的。
“哇!”妈妈坐在沙发里小声羡慕道。
卢克的表情就如同刚才在图书馆里大声咳嗽了一样。“我不知道你妈妈在家。”他低声说。最近,老妈尽可能地让自己变成透明物体。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我想假如我问了,她会说,她在试图让这个约会尽可能地正常一点,正常就意味着没有父母的出现。
“我们上楼吧。”我边告诉他边带路。
今晚我们看《疯狂的玛丽》,我最喜欢的经典恐怖片之一。我坐在床上,双腿交叉,卢克瘫坐在窗台上。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坐那么远,因为窗台有一股向心力,将他吸引了过去。
“谁会那么做?”他双眼盯着电视说道。我注视着他,想知道他是为谁好才绕过了床,我的结论是他为了我才这么做的。有那么几秒钟,我真心希望他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不要上去,出去。”电影里的主角直接跑进大门,跑上了楼梯。卢克开始一一列举恐怖电影中的角色常犯的错,我之前也在脑海里细数过这些,有人分享的感觉真好。
“不要搬到离哪儿都很远的房子里去。”我补充道。
“是的,”他差点呛着一勺冰激凌,“听到任何异响都要及时打开灯。”我笑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尿意袭来。“我马上回来。”我边说边爬下了床,他按下了暂停键。真不知他怎么能如此替人着想,我简直要感动哭了。
膀胱如释重负,我喷了两下妈妈的香水,飞一般地跑到了大厅,心里十分惬意。此情此景,应该有蓝色的鸟儿在我身边飞来飞去,然后停驻在亭亭玉立的玫瑰上,细嗅着它甜蜜的芬芳。焦虑的情绪早已被逼退到离我十步开外的地方了。
回到门口时,我停下了脚步,因为听到卢克在打电话,我不想打扰他。
“什么时候?”他对手机讲道,“你是认真的吗?”透过门缝,我看到他在踱来踱去,欣喜在他脸上呼之欲出。“是的,太好了!你能给我两张票吗?”紧接着,停顿,脸部扭曲,摇头。是谁把他笑容的阀门关闭了?他用手指撩过头发。“其实,我去不了了,我已经有其他的安排了。”他笑了起来,“你为什么觉得那些安排与女生有关呢?”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可能是吧。”他又顿了顿,“可能是她。”他坐在我的床上,伸手摸向柳木桌上的古董银相框,他对着那张照片笑了起来。照片里的我在过十七岁生日,却吹灭了十八支蜡烛——我不得不把我的年龄提高到最近的偶数,以免触发我的心理问题。真可悲!
“相信我,你不认识她。”
焦虑突然袭来,在我的后背沉重一击,我摇晃了一下。是我,是我关上了他微笑的阀门。
“呐,别担心啦,下次还有机会的。哥们儿,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他挂掉了电话,把手机扔到空中,然后又接住。当他回到窗台上的安全座位时,他又变得无忧无虑起来。我倚靠在墙上,默数到十,手指在掌心刻出一道裂痕。
我们需要谈谈,他不能为了我改变计划,他不能这样做。这就好比爬上了一辆没有刹车的汽车,灾难已经迫在眉睫。
我回到房间,看着自己的双脚不断地前后切换着位置。感觉一切事物都变得参差不齐,我沿着家具走回了床边。
“诺拉,你还好吗?”他坐直了身体,一脸惊恐。
“当然啦,你知道的……”我挥手抹去他投来的担忧表情,“稳如意大利面。”
“是电影太过恐怖了吗?”他走下了窗台,来到床的最边缘,“我们可以看别的。”
“不!”我抗议得有点儿过于激烈了,“我的意思是,我没事儿。”
“好吧,”他说,“我不打扰你了。”他站起身来。
“你可以……”一股热浪袭至全身,停顿几秒后我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坐在这里。”
“当然愿意。”他立刻坐下来。
接下来播放完了电影剩下的部分,但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我不断徘徊于与他的近距离接触和试图弄明白如何提起他的那通电话(我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偷听行为)之间——我的大脑里一团糟。反正我会弄明白的,我真希望今早妈妈的疑问没有在此刻显得那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