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时间还有,有些事情是可以打探的,尤其高家在金山卫也算高门大户,在这海阳地儿也算是消息灵通,打听一个登州人,还是可以的。
姑姑来信中讲,林荀家中殷实,有蚕丝骡马店等生意,蚕丝她知道,秀逸小的时候家里也种桑养过蚕,活累不说,没有地方卖,她还停留在那两三亩桑林,一屋子蚕虫的印象中,所以直接略过。人就是这样,对待事情很有选择性,注意力是有限的,思维会聚焦于一个点,往往是自己感兴趣或印象深刻的点,而忽略了那些重要的信息,林家除了林荃家,各家都是以蚕丝为主业,而且占的比重特别大,骡马店的作用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两个月后那么重要,如果秀逸知道林家蚕丝的规模,她就没那么多看法了。
她现在只是关注骡马店。
骡马店,秀逸倒是清楚,你看,就是这样,秀逸跟骡马店卯上了,她想当然地认为林家骡马店与海阳的有联系,让二哥秀城亲自到海阳周边的骡马店打探,林家的风评如何,不,是林荀这人如何。
说实在话,不光秀城,整个高家人心里也打鼓,秀城妻子也是话多的人,直接讲,怕不是张家在山阴待了半年,吃人家嘴短,说不定欠了人家银钱,拿自己的侄女还账,当然这是极其恶意的想法,秀逸也知道这样揣度自己的姑姑姑父是不对的,但是她不得不考虑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这种可能性被进一步加强了,很令人遗憾,秀城反馈回来的结果更是让秀逸绝望,林荀确实是山阴官道店骡马店的管事,林家在山阴也算大户,但是在栖霞就不算什么了,林家这半年发生的事情骡马店都是知道的,无非是骡马店的东主林瑶失踪,长子被杀,然后林荀接替林瑶成为骡马店的当家人,也就四个月不到的时间。
至于林荀本人,都没见过,也说不清楚,林家人在海阳没有风评,总之,神秘。
所以,林家就是山沟里的大户,秀逸嘀咕,就像海阳那些山沟里吗?一个个石头盖的小屋子,憋死个人。至于职业,一个骡马店的当家人,这个角色,看看从即墨经海阳到文登的那些骡马店的当家人,迎来送往点头哈腰的谦卑样,高家觉得还是配不上秀逸。
高家人吃饭分桌不分灶,一家老老少少十几口都在一个屋子,这几天家里人一直围绕着这个话题讨论。同桌的嫂子们都是军户女儿,说话也是口无遮拦。小姑子在嫂子们的心目中,位置还是很重的,主要是秀逸懂事,嫂子们也把她当孩子看待,平时秀逸惹祸都是嫂子们撑腰,当然这是个二十岁的孩子。大嫂嗓门大,揶揄道,姑姑怎么会给秀逸找这么个亲事,让秀逸去骡马店看大锅吗。可怜自己的小姑子,竟然眼含泪水,见此情景,秀逸的心中也是郁闷不已,秀逸娘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但是在媳妇们面前,也要拿捏些,不好乱说大姑子的坏话。
在秀逸印象中,骡马店她见过不少,自己随父兄往来即墨和文登都是借宿骡马店,就是那种破破烂烂的大院子,给牲口歇脚用的。骡马店的女主人们,过的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整日的轧草做饭,还是那种大锅饭,与那些来往的骡马帮打交道,骡马店内一年四季永远都是那种臭脚丫子的味道,谁能忍受呢,真的不如乡间一普通农户。
她见过几位骡马店女主人,一看就是脏兮兮的样子,身上的味道更是难闻。一次她随哥嫂去即墨,回来路上就宿在一个骡马店,亲眼看见那个女主人刚从茅房出来,手也不洗就风风火火去擀面条的样子,至今还留在她的脑海中。那天她不仅没吃饭,连在即墨骡马店吃的饭都吐了出来。现在的她,心里那个失望,真是难以形容。
其实这也怪不得那些骡马店,本身与林家相熟的骡马店和骡马帮,都在福山-栖霞-莱阳-平度这条登州南线官道上,也就是现在纵穿烟台中部的那条路上,海阳骡马店则在文登-海阳-即墨这条沿海线上,两边的交往有,但是极少。所以林家的产业如蚕丝、学堂和墨坊,他们都是不知道的,对林家骡马店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很多是把自己的处境代入进去,是呀,登州南线的骡马店还能与沿海线不一样吗?话说,登州海边总归比山里富裕得多,这才是人们的成见。
这就给秀逸造成了很不好的印象,心思越发沉重,出发前的那天,一整天都以泪洗面,心中对姑姑那是一个怨恨,姑姑这是为何,为什么要这么作贱自己的侄女。
金山卫离徐家店赶着驴车也就一白天的路程,高家自然不会用驴车,怎么也要是马车,军户不缺马。秀逸到了姑姑家后,脸色就一直阴叨叨的,见了姑姑也没之前那么热情了,一看就是气鼓鼓的样子。姑姑其实也看出来了,心想,就是相相人,不同意也无所谓,她忙着准备晚饭,也自恃辈分高,不去劝秀逸了,再加上秀逸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跟劝小孩子那样劝她吧,更不解释为何定这门亲事,这也更加重了秀逸的不满。
高琪和进士俩人忙着大人的礼节,才顾不上她呢。倒是进士的孩子们过来打趣秀逸,一个个见面就说,恭喜二姐,找了一位好相公,更是弄得秀逸一脸黑线,对这一家子都没有好印象了,气呼呼地样子,晚饭连筷子都没拿起,刚坐下就说不饿,回屋躺下了。惹得大人们都不好意思了,高琪一个劲地道歉,说闺女大了不懂事,对亲事不是很满意。张进士只能安慰,就是相相人,还不到谈论亲事那一步,不过既然人已经来了,先见一面再说。
高琪问张进士,林荀这孩子怎么样,有了秀逸这么一出,进士兴致不高,也不愿意多说,只是敷衍道,见过就知道了,不满意的话,也无所谓,也明说了,这事他也没有跟林家讲,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到时候还是要高琪自己拿主意,既然这样,两人就岔开了话题。
晚上张进士的两个女儿大妮与二妮与秀逸睡在一铺炕上,大女儿大妮毕竟大点,心思也细密些,看出来秀逸的不满,问道,“姐姐是不是对林荀不满意呀?”
秀逸没好气地说,“骡马店的土包子一个,给你你会满意?”
“我倒是想要呀,你姑姑不让呀,林荀是专门挑给你的。”大妮打趣道。
“你去你去,你去做骡马店的媳妇,天天轧草做饭,一身灰一个月都不洗一次澡,脏死你。”秀逸更生气了。
“二姐可是对骡马店有成见?那你是没见过林家的骡马店,比徐家店的四五个还大,也不像徐家店的那么破烂,里面也干净呀,我还在林家骡马店里住过呢,那里还有温泉,平日里我们都去那里洗澡,可舒服了。况且呀,骡马店里面都雇人做饭,也没见过女厨子。”说完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你这个小妮,学会编故事骗人了,骡马店我又不是没见过,再好能好哪里去,里面都是些土包子,脸都不洗的土包子。就是你爹娘,见不得人好,非要让我当什么骡马店婆娘,非要让我嫁得灰头土脸才行。”秀逸开始口不择言了。
“二姐呀,林荀可不像土包子,林家男孩子中他是相貌最好的;再说,骡马店又不是他的,你想做骡马店内当家,恐怕当不成。”大妮在林家年会上,从头听到尾,加上她平时与林蓉她们交流多,对林家的家业比她娘都门清。
接着逗着秀逸,“等你见到他,可别眼珠子都拔不出来,你看咱家二妮就最喜欢林荀,听说你要跟他定亲,还吃了不少醋呢。”二妮还不到十岁,门牙掉了还没长好,吃哪门子醋。只是林荀喜欢逗他们几个,在山阴的时候,逢集张家的孩子就会到骡马店玩耍,林荀在的话,总是带他们把集市吃一遍,还给他们好些好玩的物件,也算是熟悉的很。
秀逸也是糊涂了,等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林荀的不满,都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林家怎样,林荀怎样,自己都不知道的。马上,就搂着大妮,“好大妮,你给姐姐说说吧,林荀到底啥样。”
大妮倒是实在人,把知道的林家的事都说了一遍,亲眼所见加道听途说再添油加醋,也是眉飞色舞。其实林家的后辈中,她对林荃的印象更深刻,毕竟林荃神秘而且成就了她的小私房,但是为了照顾秀逸的情绪,愣是把话头,从林荃转到林荀,连林荀每次给她们家送用度的样子,都一一给秀逸讲了。秀逸也听得入了神,一个不读书的人,说话也是文质彬彬的,心中有了想见见林荀到底是啥样的念头。
大妮突然神秘地问道,“二姐,你知道骡马店是做什么的吗?”
秀逸一愣神,“不就是有个大院子,给来往的骡马歇脚的吗?还能干嘛?”
“你见过什么东西都卖的骡马店吗?”
秀逸好奇,“骡马店里,怎么会什么东西都卖?那不就是铺子了么”
“山阴骡马店里,卖东西的地方,比你家在海阳的铺子大十倍不止,而且呀,什么货物都有,十里八乡的货郎都从那里歇脚拿货,冬天那里还有大鱼,这么大,”大妮比划着,她在京城长大,没怎么见过大鱼,大鱼在秀逸这里可不是稀罕物。
“还有皮靴,我都有两双,比京城里的好看多了。”说完,故意显摆一下,将那双她不舍得穿的鹿皮小靴,拿了出来。皮靴秀逸见过,姑姑给爹娘每人都置办了一双,也不稀奇。
“不就一双靴子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识货了吧?你猜猜,这靴子多少钱?”
“金山卫那边也有,顶多五百文。”
“小乡巴佬,我这双就二两三钱银子了,还是林家跟人熟悉,才要的这么低。”
“胡说八道,哪有这么贵的靴子。”说完,也是好奇地拿起来,啧啧,真的是软和,再看那鞋底,全是用皮子一层层沾起来,秀逸也有点爱不释手了,她本来就是个贪财的人。
大妮接着低声说道,“那你知道,林荀这一年在骡马店里赚了多少钱,”说完故弄玄虚地盯着秀逸,也不等秀逸回答,用手比划了一个六,“六十两,厉害吧?”
秀逸身子一振,什么骡马店,一个掌柜一年能挣六十两银子,还是在山阴这个她都没怎么听过的小地方。这个小伙子还挺有钱,这个我喜欢,心中腹诽了一下自己。摇了摇大妮,“你说说,他家骡马店还做什么买卖?”
二妮在一边学着秀逸的口气,插嘴道,“还能做啥,不就是一个大院子,给来往的骡马帮歇脚用的吗?”
又把秀逸惹黑了脸。
最后,还是回到正事,秀逸问道,“既然林家有学堂,男孩子都读书,那他为何不去读。”
大妮已经说了一晚上,毕竟年纪小,也困了,随口回道,“他笨呗,聪明的是林芮,还有林芝,林芝是他亲弟弟,不过两人都太小了,跟我一样大,比你小六七岁,跟你不适合。”迷迷糊糊中,大妮又跟了句,“谁说光男孩子读书了,林家女孩子也读书,他们家帮工的女儿都入学堂,管家管账的是个女的,林芮他娘,孙二娘。”
秀逸的心又阴沉下去,突然又烦躁起来,“不读书,连女子都进学堂,你却不读书的笨蛋,”心中恨恨地,既然家中那么多人读书,你为啥不读,她此时觉得林荀就是个文盲,字也不认得几个,突然有种想逃回家的感觉。或许这个时候,少女的心思最敏感了,一个好消息可以兴奋半天,一个坏消息又可以消沉好几个时辰。
大妮二妮都睡去了,秀逸心中还在叽叽喳喳,不过长夜漫漫,少女终于在不安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