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热闹一天的桃花庄到晚上更加喧嚣闹腾,近日不知道传了什么风声,庄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愈加多了。靠赌坊这一头的大街上,“咚咚哐……”锣鼓声敲个不停,接着,一串串烟花“嗖”地呼啸冲上天空,砰地一声炸开,亮眼的白光瞬间窜进各处黑暗角落,犹如白昼一般。
胡蔓的屋子里也点上亮堂的宫灯,几名女婢进进出出,漂亮的碗碟依次摆上圆桌。许还乡问了一嘴外面的情况,一位领头的女婢福礼道:“听说是新来一家丹药铺子,正好今日开门。”
许还乡挥手退下侍立的女婢,扫一眼桌上菜式,对胡蔓说道:“我问过程师姐,稍许吃一点,不影响吃药。”
胡蔓恢复的很快,脸色好上不少,没有那种虚弱的、病恹恹的面态,只是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她坐在许还乡对面,双手端着小碗喝一口清汤,突兀地说道:“我喜欢这锣鼓的声音。”
“嗯?”许还乡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胡蔓放下汤碗,低头道:“平日里锣鼓敲得吵闹,令人心烦,在喜庆的时候却是越响亮越觉着高兴。”
正好一串烟花在窗外炸开,胡蔓继续说道:“烟花再漂亮又有何用,就闪这么一下,绚丽过后谁还记得。所以还是锣鼓好,不管是招人烦,还是使人觉着喜庆,总归让人记在心里。”
对面许还乡蒙了,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却也没有出声打断她。
胡蔓琐琐碎碎地说起一些往事:“我上山的时候很是高兴,那个年纪多好啊,天真烂漫,能到这仙家之地修行可是天大的机缘,当然也做过美梦,梦到自己修真长生逍遥天地……现实却走得不一样,日子过得很是辛苦,每日卯时起打理药园,辰时上山顶听课,午时后回来继续打理药园,连带着给李师姐那一份也要做,晚上点着油灯复习课业。那时候年纪小,心里特别记恨李师姐,总觉得她尖酸刻薄,对我要求这要求那,很难伺候。
后来,带我修行的李师姐下山历练后再也没回来,把命丢在外面。我便开始念着她的好,虽然她说话难听,经常骂我蠢,但我不懂的地方,还是愿意教我。没了李师姐的日子过得更加难受,逐渐跟不上周围同龄弟子的修行,也没有哪个师兄师姐再愿意带我。
之后我被打发到山下的庄子里,与其它几峰不同,素锦峰山下住的全是久病缠身等着歇最后一口气的各峰弟子。他们大多缺胳膊少腿,或是內俯重伤,这辈子复原无望,又早早断了俗世血缘无家可归,一群人放到一起苟活着等死罢了。所以那里死气沉沉,没人愿意多说话,没有一点生气,呆的久了,我很害怕,怕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麻木。有一天我琢磨出一个法子,便是拿了锣鼓从早敲到晚,吵得他们睡不着,出来跟我吵架,吵着吵着,大家反而混熟了,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一番话她就这么低声说出来,像是一个人沉浸在情绪里独自念叨。
房间里气氛有些沉闷,许还乡的思维不自觉跟着她的话语走动,脑海里画面像流水一样,想象一个小女孩上山后刻苦修行,日子难过,又遭人排挤,丢在一个死气沉沉,了无生机的地方……
这时,对面的胡蔓却抬起头来,哪还有刚才低声叙说的可怜模样,她的眼睛里含着笑意,见许还乡盯着眼前圆桌上的菜肴怔怔入神,便拿起勺子在瓷碗边上轻轻敲一下。
清脆的声音瞬间让许还乡从脑补中回过神来,皱起眉头,心里就有些不快。
胡蔓一眼就瞧出来了,柔声道:“生气啦?生气好,生气就容易记在心里。”她稍微起身给许还乡递过去一碗热汤,同时说道:“你是体修,正面对敌打杀或许不惧任何手段,可这心防也得跟上,咱俩见面不到两天,我可怜兮兮地说一段煽情往事就把你心思给勾进去了,这可不行。”
许还乡不以为意道:“那是因为你是个女人,就这个座位距离,我一拳打过去,你不会哭,会死的。”
这话有些重了,胡蔓也不恼,伸手抚一下耳鬓散乱的一缕头发,回道:“这是傲慢,不能因为我是个没本事的女人就放松警惕,我这种女人可是惯会骗人的。”
她确实有一颗玲珑心思,说话也有前后节奏,寥寥几语就把想说的意思,讲的清清楚楚,让人挑不出毛病,许还乡认真道:“我明白了。”
女人的心思比天上晴雨变化还快,气氛起来后,胡蔓的神情变得有些兴奋,手上夹菜动作不停,又说道:“程师姐可是真狠,这几样菜肴都是上等灵材做出来的招牌菜,一下子教你全点上来,一点也不担心我吃撑肚子。”
人的情绪很容易蔓延,许还乡也露出笑容道:“程师姐让你少吃一点,睡前还要喝药。”
胡蔓白了他一眼,停下筷子道:“我也是个丹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天天山上修行,日子烦腻味了,难得下山来一趟,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下人伺候,受点伤又何妨,必须吃够本。”
不知不觉,窗外的锣鼓、烟花都已经停了,北烟阁大厅内有新的客人入席吃宴,热闹的声音传到这边客房,连带着屋子里飘起一阵酒香。
胡蔓的眼睛一亮,闻着那股子香味,舌尖便生出一丝津液。
许还乡拒绝道:“不能喝酒。”
胡蔓丧气地扒拉手里的饭菜,想起一些事,便说道:“下午的事我听到了,不过是些许小事,何必这么较真。”
提起那位中年管事,许还乡的神情就不太好,语气较为生硬,“昨晚纵容王家纨绔是他失责,今天又敢跟我动手,若不是总管老头表态救他一命,铁定一刀劈了他,还敢来找我。”
胡蔓有些歉意道:“这位管事也好,王家也好,都是我害你沾上关系。”
“我做事自有分寸,师姐不必往心里去。”许还乡又从怀里摸出两个灵石袋,递过去一个小的给胡蔓,解释道:“可惜红甲傀儡被老头给抢去了,索性把刀也卖给他,二手的三品法器弄回来一千灵石加上免去今日相聚楼花费,这灵石咱们三七分账。”
胡蔓连忙抬手拒绝,“这如何使得?”
许还乡强硬塞给她,“给你就拿着,就当是王家对你的些许赔礼。”
胡蔓还是收下了,她往后拢一下头发,懊恼道:“好歹让我矫情一番,本来就欠你天大个人情,再收下灵石,我这脸皮可是完全不要了。”
许还乡上下打量她,满头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脑后,脸上没有擦脂抹粉,完全素颜呈现,调笑道:“昨晚我就说了,人都是有多种面孔的,这一副不要,换一副就好。”
一句玩笑话,俩人同时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