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昨晚十二个人的宴席,两个人吃饭便简单平淡许多。
许还乡拿过一个碟子,将上面的肉食全部扒到碗里,连油脂都没放过。
对面胡蔓单手撑着下巴,漂亮好看的眼睛一眨一眨盯着许还乡动作,说道:“还是再加几样,我看你胃口很好。”
许还乡咽下一口饭菜道:“不用,差不多了。”又放下捧在嘴边的碗筷,问道:“我这吃相是不是不太好?”
胡蔓轻轻摇下头,“这样才好,随意一些,不生分。”
等到许还乡扫荡完桌上所有的碗碟,胡蔓饶有兴趣地提议:“时辰还早,大街上走走吧。”
许还乡点头道:“好。”因为要照看胡蔓,许还乡的房间便换到胡蔓的隔壁。在自己这边屋子内洗漱一番,喝会茶,便听到外边胡蔓的声音。拉开门,见着她的样子很是惊艳。
胡蔓换上青色衣衫的男装,发髻也是男人的样式,俊美中带着女子特有的阴柔,她解释道:“换成男装,方便一些。”
“咳,”许还乡咳嗽一声,脑海里想了几个词,好像都不妥当,还是说道:“师姐真是……漂亮。”
俩人出相聚楼,沿着石径路边上亮眼的宫灯,很快便来到戏园与赌坊之间的大街上,穿着长袍、短衫、或奇装异服的行人,往来穿梭。看天上明月高悬的位置,大概酉时左右,千万灯火照耀下的夜市,高楼红袖处繁华似景。
最吵闹的地方,是名为陆沉坊的赌楼,高开的大门内,“开!开!开……”人潮汹涌的呼声,一浪接一浪的传出来,很是让人神情激荡。
“赌坊为何起这么一个名字?”俩人路过门前,许还乡不解地问道。
胡蔓也看一眼赌坊大门,兴奋的,丧气的,各种人进进出出,她说道:“陆沉,是咱们浮丘宗数百年前一位金丹期师祖的名字。这位师祖有些特别,喜好琢磨命理术数,经常与人打赌,戏园里有说书人讲他的故事,据说逢赌必赢。”
许还乡啧啧称奇:“这么厉害?”
“传说而已,当不得真。”
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见着一处新开的店面,大约就是早前锣鼓喧天的地方,门前放置两排喜庆的花篮,各种庆贺的祝词横幅与一块丹药招牌悬挂在屋檐下,大门匾额上写着苏氏两个字。
许还乡停下脚步抬头望过去,没想到是苏家在这里开了店铺,他立在那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眼。苏诠这两年带着苏红袖各处跑生意上的事情,有些具体生意还会交给她打理,这也是一些小家族常见的做法,嫡子嫡女将来或许不用亲自管理家族生意,但是必须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再者,各处走走,也是在生意道上刷刷脸面,告诉别人这是苏家的嫡女。
他这边犹豫,胡蔓却已经朝着里面进去了,就只好跟上去。
刚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郁的药香味,正对眼帘处是长形的壁柜,下边一名掌柜模样的老者正与胡蔓交谈。许还乡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苏红袖,便在客人休息用的桌椅上等候。不一小会儿,胡蔓谈完事情,他凑上去,俩人出门继续逛街。
不等许还乡发问,胡蔓先说道:“早就听说苏家正在砸灵石吸引高阶弟子上门做炼丹师,没想到动作很快,这边已经先把店面开起来了。”
许还乡对于苏家生意上的细节没什么了解,蹙眉道:“想在三大家族手里抢食吃,哪有这么容易。”
街面上有摆摊售卖灵花异草的小摊贩,胡蔓偶尔上前看看,回身时继续跟许还乡说道:“自然是不容易,素锦峰上丹药产出历来都是定例交付给那三家,苏家想拿货,要么高价收购素锦峰弟子上交宗门以外剩下的丹药,要么自己养炼丹师,还有一种办法便是从散修手里拿货。散修手里能有什么好货色?除了砸灵石从山上想办法,没有其他路子可走。”
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下几株草药,胡蔓笑笑,“有时候出来走走,也有意外的收获。”又把话题回到苏家丹药上面,“不管怎样,对于素锦峰的弟子来说,多一家收购丹药,我们自然更高兴。”
俩人边走边说,从这一头的赌坊到另一头的戏园,算是完整的逛了一遍夜市。
桃花庄的动作很快,白天打斗毁坏的路面已经铺上崭新的石块。许还乡立在上面,用鞋子蹭了蹭石块之间填满间隙的新泥,似乎带着点湿度,鞋底一下子就脏了。
胡蔓转头看一圈,街面两旁摆摊的人群中没见着想见的人,说道:“出门时就想起,白天那会我是倒在别人的摊架上,虽然不是我本意,但到底坏了人家的买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现在想找却是见不到人。”
许还乡给她出主意,“自己找多麻烦,这里是戏园的地盘,找地头蛇一问便知。”
“哈哈哈……好!好!”俩人刚进戏园就听到里面一阵叫好。
许还乡向厅堂里看过去,远处戏台子上面,画红白粉墨各色脸谱,着宽大戏服的角儿一边唱一边转圈。台下密密麻麻一大片人,有围着八仙桌坐着的,有扎堆站着的。
一个肩上搭毛巾的小二过来弯腰见礼,眼珠子上下打量一眼两位客人,转身便朝最近的一张八仙桌上轰人:“去去去,都起开,一边站着去。”
拿毛巾在空出来的长凳上甩一甩,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
胡蔓瞧着木制长凳,金黄的宫灯光线下,凳面上滑得光亮,一看就是用得久了被人用屁股墩磨平的,周围又是人多的场合,吵吵闹闹的。她便站着没动,对小二道:“不必了,烦请小二哥把园子里的大管事叫过来。”
女子阴柔的嗓音,俊美秀气的面庞,却比一般男人更壮实的胸脯,周遭看客一下子确定她是女扮男装,都朝这边多瞧了两眼。
小二点头回应,转身往戏台下面挤过去,在一位和看客们一起发笑的大汉耳旁低语几句,还朝许还乡这里指了指。
大汉走了出来,对着许还乡俩人抱拳道:“师弟师妹贵客临门,可是有什么事?”他也是从山上下来任职戏园的宗门弟子,一眼认出这两位是白天那场风波的正主,心里有些嘀咕可别是来找我的麻烦。
许还乡抱拳回礼:“师兄贵姓?”
“姓元。”
许还乡道:“元师兄好。”
旁边的胡蔓微微侧目,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嘈杂又俗气的地方,所以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时便听到元管事的声音,“瞧我这脑子,这里哪是个说话的地方,两位跟我来。”
在二楼过道上一处清净的雅座,视野开阔,稍微偏头就能看见下面的戏台。
许还乡说出来意。
元管事就着婢女送上来的热茶,应承道:“嗨,我当多大的事,马上叫人去找。”
有了地头蛇帮忙,事情就简单许多,喝喝茶,看会戏,不多时见着一位年轻人有些紧张的上前来,元管事见机离开。
胡蔓认出年轻人正是那个摊主,拿出一个小灵石袋起身道:“白天让你丢了生意,小瓶子里那种气味我记得,好像是祛颜草、妖眼花、勾陈花之类,都是一阶灵草的提炼药液,这里是五十块灵石,权且当做赔礼,应当是够了。”
小贩接过灵石袋,连忙弯腰道:“够了,够了……”。原以为遭了横祸,数月的功夫全都白费,没想到又峰回路转,哪里在乎多少,欢喜地拿着灵石离开。
胡蔓稍微吐出一口气,好像了却一桩心事。
戏台上唱到一处精彩的地方,大堂里看客一齐拍手叫“好”。许还乡也在看,但他对戏曲没什么兴趣,又不大懂,所以没有附和。
胡蔓见状问道:“不喜欢看戏?”
许还乡下意识扭头看向胡蔓,又端起面前的茶喝上一口,说道:“听说,这戏台上分生、旦、净、末、丑、青衣、刀马旦之类各种角儿,脸上画什么谱,走路转多大个圈都有讲究,可惜我是一点不懂。”
听他说得实诚,胡蔓忍不住低头轻笑道:“青衣、刀马旦都是旦角的一种,以后有机会,我教你唱戏。”
“好。”许还乡回道。
俩人继续看戏,有时候许还乡忍不住偷偷打量几眼胡蔓,见着她的情绪跟着戏台上走,但是眼神不是很专注,便觉着她心里还是藏着事。
许还乡想了想,说道:“我以前也觉得日子难过,有时候遇着麻烦过不去,总想着有人能突然出现拉我一把,那种想法很无理,毕竟谁也不欠谁的,但是又有点可怜。后来我一直想,多忍着,受着,多吃点苦也要长本事,要做到不求人,关键时刻还能拉身边人一把。胡师姐真的不必在意今天的事。”
胡蔓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耸了耸鼻子道:“哪天你能看懂大戏,我给你唱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