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升起,许还乡就赶着一辆马车把胡蔓送到素锦峰山下。
空气中笼罩着潮湿的晨雾,胡蔓从马车上下来就感觉到阵阵寒意,她换回了那身青衣襦裙,外罩一件白色绸缎披风,就站在路边上与驾车的许还乡说两句客套话。
种柳植桐的官道上,有同样急着上山的素锦峰弟子路过,见着这一幕,有些男弟子就忍不住多瞧两眼,心里有些吃味,可惜了自家这么好看的女弟子,大早上被外人送回来。
胡蔓轻轻搓两下手,遮在嘴边哈一口气,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她才回身往山上走。山道路边上偶有绿藤长出枝丫窜到石板上,稍微不注意,裙子就扫到绿藤叶子上的露水。胡蔓爬了一会儿山路,额头上冒出一些细密的汗珠,她解下披风,找一处削平的木桩坐着休息。
或许是从小看人脸色养成的习惯,胡蔓的心思较为敏感,总是不自觉的揣摩别人说话有几分真心。许还乡离开前说道:“有事就送个口信到演武峰。”那会儿他带着草帽,只穿一件很薄的长衫,一手拉缰绳一手拿鞭子,很普通一个年轻车夫模样。
胡蔓看得细致,他脸上的神情认真,语气和煦,应该不是客套话,是真心……的罢?等了一天一夜,直到离开时也没见他多问一句,胡蔓的心里又有些没底。
露水将裙摆弄湿一大片,有些不舒服,她伸手摸上去,只见一滴一滴的水珠从面料上凝结,逐渐聚集到她手中,吸水变成深色的裙子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胡蔓起身看着幽回峰方向,桃花庄就在另一边的山脚下,小声嘀咕道:“起码那个傻女人的日子会好过些。”
等到胡蔓不急不缓的回到自己院子,已经是辰时以后,同住一个院的李茵听到声响,出门道:“呀,胡姐姐回来了。”
胡蔓见着她有些诧异,道:“这个时辰你怎么在院子里?没跟着你师姐去炼丹房。”
李茵有个带她的师姐,姓涂,她回道:“涂师姐现在哪有心情炼丹,昨儿个晚上突然传出消息,四师姐要下山。”
胡蔓更加惊诧:“是转外门?”
“嗯,四师姐第三次冲击筑基失败,心灰意冷,决定下山去,师叔们同意了。以后她就不是咱们素锦峰的四师姐,只是浮丘宗一个外门弟子啦,现在山上有头有脸的师兄师姐都去牡丹院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胡蔓的屋子,胡蔓先去里间卧房洗漱,等到换好一身女冠道袍出来,就见着厅堂里,李茵没个正形的趴在椅子上无聊地晃来晃去。
“喏,这是给你带回来的,藏好了,要是被巡查弟子没收去,可别找我。”胡蔓从身上储物袋中拿出几册话本。
李茵瞬间就来了精神,接过话本抱在怀里,她眼神乱晃,又瞧见胡蔓拿出一卷长长的画轴,好奇的凑到胡蔓跟前问道:“胡姐姐怎么还带着一幅画?”
“你敞开些。”这丫头爱玩爱闹,有时候疯起来就不注意手脚,胡蔓怕她不小心把画给弄坏了。
厅堂里的桌子太小,等到画轴铺在上面打开后,有一大半长的部分拖在地上。李茵从上到下仔细瞧了瞧,确定就是一幅普通画卷,带着疑问看向胡蔓。
“你看着这幅画,心里想的是什么?”胡蔓问道。
李茵眨了眨眼睛:“山,水,树,人,吃饭……我们又要去哪儿玩?”
胡蔓打了一下正胡思乱想的李茵,“就知道玩,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正好外面传来声音,“胡师妹可是回来了?”
胡蔓收起画卷,出门迎上程佳:“回来了,程姐姐快进来。”自从前几日程佳找过胡蔓一次后,两人平淡如水的师姐妹关系倒是突然变得亲密许多。
程佳一进门也没绕开四师姐下山的事,说道:“四师姐倒是走的潇洒,山上一大摊子的事,谁来打理?”
胡蔓拍拍李茵的后背:“去弄点茶水来。”又给程佳搬过一张圆凳,道:“这就不是我们这些炼气五层、六层的弟子该操心的,有资格又有想法的自然会去找筑基管事们。我心里好奇,四师姐为何一定要转外门,纵然不想管理山上的俗务,从牡丹院搬出来就是了。”
“刚从牡丹院下来,私下里的消息,四师姐可能要进苏家做客卿。”
胡蔓恍然,“这就说得通了,转外门后四师姐受到三大家族的压力就小些。苏家好漂亮的手笔,四师姐协助管事师叔们打理素锦峰上下多年,弟子们或多或少受过她的关照,把她请进门,真是一步妙棋。”
李茵从外边端进来三碗热茶,带起一丝茶香。
程佳接过茶水,好像有其它话要说,又觉着不方便。
瞧她欲言又止,胡蔓便说道:“程姐姐有话直说无妨,我有事从不瞒着李师妹。”
程佳走到门口,看一眼外面便关上门,插上门栓,回转身脸色也变得严肃,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胡蔓抿嘴一笑,“程姐姐不是同意我这么做的么?”
“我可没让你第二天还去找那纨绔。”演武峰那边不了解胡蔓的为人,她还不清楚?听到戏园前风波,程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胡蔓弄出来的事,只是昨日桃花庄内人太多,只好先配合着把戏演完。
“程姐姐误会了,是那纨绔公子见色起意,可不是我去找他。”胡蔓依然在笑。
早该明白这就不是个安分的主,事情已经发生而且脱离掌控,实在有些恼火,程佳绷着脸道:“我同意你拿王家纨绔试探许师弟的为人,可不是想把王家得罪到底,事情闹这么大,怎么收场?”
胡蔓故作惊讶状:“挑事的是王家纨绔自己,打人的演武峰弟子,我一个弱女子无辜受了伤,收什么场。”
那情形好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程佳冷笑道:“行了,我不管你为什么一定要针对王家纨绔。昨天把你和许师弟留下,就是给你时间解释清楚,你不会真是这样装傻糊弄过去的罢?”
这时胡蔓的神情认真许多,不再刻意地浮夸掩饰,她在屋子里随意踱两步,从怀里拿出一个灵石袋扔在桌上,蹙眉道:“麻烦就在这里,我几次三番暗示,他却一点不在意冲突缘由,还把刀卖出去一千灵石,分了三百给我。”
“什么?”一边看话本,一边竖着耳朵的李茵咋呼一声,还有这等好事?她放下话本,拿过灵石袋神识探查一番,真是三百灵石。
程佳不说话了,莫非这个许师弟真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见微弱的呼吸声。还是受不了这种压抑气氛的李茵打破沉静,她围着胡蔓转两圈,色眯眯地像个女流氓一般动手动脚,翘起嘴小声道:“我要是有胡姐姐这般身材样貌该多好,把这些男人迷得晕头转向,全都听我的。”
胡蔓没好气地推开她,道:“若他真的求色,我心里还有底,就怕远不止如此。”
程佳起身道:“想不通就别想了,以后慢慢琢磨,许师弟年纪轻轻这般实力强横,可不像是个会被女人迷住的。”
树梢上的阔叶,在风的吹拂下飘落在院子里。胡蔓立在院门外,看着程佳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岔路上才回转身。
屋子里李茵端起程佳接过的那碗茶水,茶碗上还有温热,茶水却是凉了,问道:“走了?”
胡蔓进屋,“嗯。”
李茵喝一口茶,嘟囔道:“程师姐也太小心了,这东越女子茶可是百横师祖赏赐给涂师姐,我从涂师姐那儿顺来的,好心给她尝尝,却是光捧在手里,一口没喝。都是山上师姐妹难道我还能毒害她?”
“以茶待客,当着主人客人的面前分盏,才是礼。你倒好,直接三个茶碗端进来,也许程师姐的意思是我骗了她,她亦不信任我们。”胡蔓露出几丝难以掩饰的疲态,李茵赶忙扶着她坐下,捏起肩膀。
推穴分脉是每一个入门修行弟子的基础课业,李茵纤细的手指蕴藏巧劲,在各处穴位上揉捏。她年纪小,脸蛋又清纯,在外人面前谁也只当她是个害羞的小娘。
胡蔓记得刚从山下的庄子里回到山上时,一眼瞧见这丫头就觉得她眉眼间跟记忆里的李师姐有些相像,她也姓李,更觉着是缘分,便与她走得近了些。
将李茵拉到身前,胡蔓颇有些语重心长道:“人活着总是要多个心眼才好,眼前程师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想找个大靠山,却又担心许还乡心性好坏,便找上李元,让我去接近许还乡。如果许还乡靠得住,有李元这层关系,她也能得些好处;如果是个大麻烦,跟李元一拍两散就能脱身,左右她都有路可走。”
李茵睁大了眼睛,似乎她脑袋瓜子里没想得这么深。
胡蔓瞧她的样子,便说得更细一些:“昨天程师姐把我和许还乡留下,若他是个表面和善内心阴险的,发现我们算计他,你说我会怎么样?”
李茵顿时脸色一变,那许还乡能对炼气九层动手,世家子弟说废就废,若是恼怒她们几个……“那不就是送羊入虎口,程师姐是打算拿胡姐姐赔罪?”
胡蔓摸着李茵的脑袋道:“傻丫头,修行要学,做人也要学,不然哪天就被人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