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还乡上山后并未直接去找梁师叔,而是先去找徐宁。
艳阳高照,山顶演武场内摩肩接踵,乌泱泱一大片全是人。五号擂台处四根瘦竹竿撑起一块遮阳布,徐宁就坐在下面的竹凳上,一边盯着擂台上,一边跟人闲聊。
演武峰上没有明显的世家势力痕迹,但人以群分,利益相关,总会生出亲疏远近。譬如梁宽当值管事,亲传弟子唐路必然留在山上听用,山上的俗务,擂台值班、守卫、巡查等各处需要人手的地方很多,与梁宽关系较近的弟子,如丁午院众人自然也留下来为师叔分忧。
许还乡的出现,对于自认属于梁宽一系的演武峰弟子来说,是个高兴的事。大伙对师叔口中那位以筑基中期强开八门干翻筑基后期剑修的陈朱师伯素来景仰,奈何陈师伯从不当值,甚少有人见过。
山上突然出现陈师伯的亲传弟子,一上来就灭掉云渺峰齐刚的威风,这等涨脸面的事,大家除了佩服,更有一点好奇。
与徐宁聊天的,就是几名与丁午院走得较近的演武峰弟子。
左首一个弟子叫吴煦,从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徐宁上值,之所以这样迫切,是因为早早之前,他已经跟几个生死兄弟夸下海口,言道自己与丁午院关系极好,一定能摸出许还乡的底。
擂台上两名玉泉峰男弟子对战,普通的术法对轰,既不扔灵符也不扔法器,这一类以实战练习术法释放为主,打得不凶,对于常年混迹演武场的人来说,也没多大看头。搁平时,大伙儿聊天的内容肯定是满嘴跑荤段子去了,要么就是闲扯哪一世家大族又传出些隐秘不堪的私事。
今天一个个反常的很,装模作样的点评这边师弟术法释放太慢,那边师弟气盾放得太早……徐宁面带微笑地附和几句,这段日子以来,总有人聚在周围有意无意地打听许还乡的事,他也习惯了。
吴煦对着台上忽然说道:“花里胡哨的,有这功夫释放术法,咱们早就一拳打过去了。”周围演武峰的弟子纷纷点头称是。
各峰弟子间明争暗斗,除了在修行实力上要分个高低,嘴上也有许多说法,吵得最凶的就是修行路子上的不同:术修笑话体修像个蛮子,与妖兽一般锻体;体修反讽术修全是娘们,尽整些花架子,不耐揍。
这话是有由头的,云渺峰弟子擅长制符;幽回峰弟子钻研阵法,擅长布阵;素锦峰弟子学习医理,炼丹制药;炼魂峰弟子专攻魂术,以神识操控见长;玉泉峰弟子所学较杂,以剑修为主。可尽管术修路子多,修行方向无数,也掩盖不了术修本身体魄孱弱,善攻不善防的缺陷。
幸好这里是演武峰的地盘,来的又是各峰练习实战经验的低阶弟子,心里都门儿清,擂台上万一出点事,还是得仰仗这些蛮子的身手,就算听到一些意气相争的话,谁也不出声。
吴煦却不想放过这个话茬,继续拱火道:“强如云渺峰齐师兄,给他时间酝酿术法,那又如何,还不是被咱们许师弟一拳给揍趴下。”
“你们得意什么,要不是齐师兄先与虞师姐打过一场,哪里会让他占到便宜。”一位观摩擂台斗法的云渺峰弟子终于没忍住,反驳一句。
吴煦不屑道:“炼气九层对上炼气七层,也不知道是谁占便宜。”
“就是……”
“忒不要脸,还好意思说占便宜……”
自家温润如玉的齐师兄被人嘲笑,那云渺峰弟子气得脸色通红,干脆眼睛一闭默念静心咒,不再理会这群挑事的蛮子。
吴煦使个眼色,右边一位演武峰弟子便对着徐宁道:“徐师兄,听说许师弟能接下那两张火凤符,用的是雷罡?”
遮阳布下,大伙儿都不出声,就是站得稍远些的其他各峰弟子也竖起耳朵。
徐宁神色如常,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嘿嘿,大伙私底下都在传。”
“他来了,你自己问吧。”徐宁随手一指,那边许还乡正好从擂台侧面分开人群挤过来。
正主一到,谁也不再提雷罡的事,演武峰弟子上前与许还乡打招呼,互道名字。吴煦自认与李元、徐宁等人关系不错,说话就有些随意,指着许还乡手上一个葫芦道:“许师弟,怎么还带着酒?”
相聚楼的燕泥酿,黄泥封口,飞燕衔泥的葫芦烙画,很好辨认。但是吴煦话一出口就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演武峰规矩,山上是不准喝酒的,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大伙儿都看了吴煦一眼,就连前头与吴煦一唱一和想套徐宁口风的那位弟子也是眉头一皱,心里对他生出不满,这般没脑子,怎么在山上混下去?就是巡查弟子见着也是看破不说破,谁傻得拿这种小事上报宗门,师叔们也就口头训诫两句,自己白白得罪一位匹敌炼气九层的师弟,若是碰上个心眼小又记仇的,趁早下山吧。
吴煦立在那儿有些尴尬。
所幸许还乡不是特别在意,这位吴煦师兄有些眼熟,好像初到丁午院时,一起去看虞师姐的路上见过,干脆拿酒葫芦在身前晃几下,一脸认真道:“吴师兄,你看错了,这里面是玉泉峰的飞瀑泉水,一时找不到容器就从相聚楼拿个葫芦装上,带上山给梁师叔泡茶用的。”
“对,对,我看错了。”吴煦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娘的,差点得罪人。
徐宁好似知道许还乡的来意,站起身对吴煦打个招呼,让他接替一会儿值班。然后与许还乡一齐往擂台外走,在一处较空旷的地方,徐宁道:“昨天已经跟梁师叔禀报过,反应不大。”
许还乡问道:“骂了几句?”
徐宁回忆起梁师叔骂骂咧咧的样子,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句,臭小子,尽惹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以许还乡对梁宽的了解,既然开口骂过几句,那就问题不大。
五号擂台上,一道火龙卷与一道水龙卷交织咆哮,气势惊鸿连绵不绝。台上人争的是胜负,台下人看的是精彩,众人大呼叫好,声浪传过来盖住周围嘈杂的音色,徐宁隐晦地提一句:“你没觉得桃花庄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许还乡笑笑,“后面反应过来,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刻意,不过我是喜欢又佩服这种可以把事情做得漂亮的人,都拿自己人做饵了,动手帮上一帮,无妨的。”
徐宁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两人说着话,远处一高一矮两位女弟子结伴朝他们走来。
左边稍矮些这位,是个小圆脸,看她弟子服左胸处绣的图案是一个简易丹炉,素锦峰的人;右边高个那位弟子服上绣的是一柄小剑,玉泉峰的。圆脸女弟子有些羞涩地对徐宁行礼道:“徐师兄,下一场是我和师姐上台比斗,能否请徐师兄回擂台压阵?”
若说卖相,徐宁确实是演武峰少数能拿得出手的那批,相貌堂堂,一脸英气,待人接物又很和气,只需换身仕子服,那就是一位温良恭俭让的儒生学子,非常符合话本小说里才子佳人的憧憬想象。不像演武峰其他粗坯子,那是怎么换皮换脸也学不来的风华贵气,时日一久,不少女弟子来演武场都刻意找他值班的擂台。
不等徐宁回应,许还乡试探着说道:“这位师姐,我身手也不错的,我来吧。”
小圆脸师姐脸红没说话,这位年轻师弟好像有些不懂事。
旁边高个师姐冷声道:“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不穿弟子服,带酒上演武峰,犯下两条门规,被巡查弟子抓到,有你好受的。”
“啊,真的啊,那我得赶紧溜了,徐师兄,刚才你喝下不少灵酒,值班的时候可得小心。”许还乡故作慌张地离开,临走还使坏作弄一把。
留下两女弟子神色古怪地看着徐宁,这可怎么办?谁放心让一个喝过酒的在擂台下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