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延宫中。
唐陵照正是轻拂茶盖，半卧榻上。美人生的娇娇，此种慵懒愈发像只白猫，贵气中得些柔媚，柔媚中偏还生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嗔稚。
水梅两手拘谨的交握着，弯着腰。两条腿倒是不碍事，走起来飞快。
“娘娘，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叫旁人看见，免不了议论昭延宫的丫头遇到事情不够稳重。”唐陵照缓缓睁开眼睛，不耐说道。
“是奴婢失了分寸，娘娘莫要生气。”
“说罢。发生何事？叫你如此惊慌？”
“娘娘，堇禾殿那位……”水梅的声音低下去了几分，她偷偷抬眼觑着唐陵照的表情，“王上今日同堇禾殿那位在一起，还一道去了祥兰殿。怕是……要复宠了。”
“什么？”唐陵照愣了一愣，神色凝重，“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水梅十分肯定的点点头，“好多宫人都瞧见了。”
唐陵照蹙眉，“这些奴才，怎可议论王上的事情？不准有人再传这件事儿了。”
“是，奴婢明白了。”
唐陵照松了松肩膀，神态疲乏，“你过来，给本宫捏捏。”
水梅立刻应声，为唐陵照捏肩，力度都是恰到好处，十分解乏。
可无奈唐陵照心里不痛快，早些她便明白，赵图南到底是恭安王萧熠举荐的人，王上对她必定多加防范。可是未曾想，防范不见几分，恩宠倒是日盛。
虽说她自个儿心里头也有过疑虑，是不是萧淮为的将赵图南捧在心尖儿上，瞩目万分，叫宫里其他嫔妾争风吃醋来对付她。可是赵图南进宫的日子可是过了大半年了，萧淮却将她护的极好……
可巧她自个儿心里头也清楚，恭安王必定是王上心中难解之结。现在不表现，也许只是时机不恰当罢了。上次赵图南与萧熠二人在隐亭，虽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萧熠有时来宫中走动，在这类景致雅静的地方碰巧见到倒不稀奇。
可惜事对人，若主角是他俩，那在王上心里头可是不同的影响。再说，赵图南送出去的这封小信，恰好被水梅截了。她看得出来，小信就是赵图南亲笔，谅她也赖不了。可是呢？没成想，她都已经把萧淮亲自引去了隐亭，还能叫赵图南无事。
这如今，才冷落了她两个月，便要复宠……
萧淮简直将自己的耐心，尽数给了赵图南，这样反常的萧淮，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水梅给唐陵照捶肩，低声提议道:“娘娘，咱们要做些什么吗？”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罢。”
水梅眼眸低垂，“奴婢只想，这淳嫔复宠，定然又要无法无天，不将您放在眼里。”
唐陵照沉默了一会，忽而抬手，示意水梅不要再给她捶肩了。她右手按着眉心，闭眼说道:“做些什么？王上素来不喜欢这种事情。上一次你私自受了常氏的钱财，诬陷淳嫔偷取了烟娥缎，王上后来还有心同本宫讲过几次，可见这件事在他心里影响了。”
“娘娘恕罪，奴婢当日一时被蒙蔽，才会犯下这等错误。但请娘娘相信，奴婢对娘娘是绝迹无二心的，所谋之事皆是为了娘娘好。只怪奴婢蠢钝，被淳嫔找了众多破绽。”水梅吓得立刻跪地陈言。
“别跪着，起来说话。”唐陵照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你是否有私心，本宫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那件事情本宫从未怪你，也不过是因为明白你的忠心。”
“奴婢对娘娘的忠心，这些年来娘娘也是清楚的。天日可表。”
“你莫去做些多余事情，王上不喜欢。”唐陵照又嘱咐道。
“王上喜欢您。只要咱们做事悄悄地，断是不会叫旁人察觉的。借旁人的手来行事。”
“她不一样。”唐陵照闷声道。这四个字便同尖利的锥子一般插在她心上，要将她一颗心变得鲜血淋淋。可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情。
水梅待在原地，沉默半晌才梗着脖子争辩道:“娘娘若是不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就不去做。可是奴婢看在眼里，也着实心疼娘娘。娘娘，您太善良。将来淳嫔若是一朝得势，可不会像娘娘您这样手软。”
“行了，本宫轮得到你心疼？你说的话本宫都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是，娘娘。奴婢告退。娘娘好生歇息。”
水梅之言，不是没有道理的。
唐陵照轻声叹了口气。
她原本是宫女出身，奈何萧淮抬举，两年就晋到了贵妃。虽然她现在没有子嗣，萧淮此举已经有违祖制。奈何他想，她便能一朝变凤凰。
自然有了萧淮的宠爱集于一身，又脱离了当宫女儿时候的苦日子，叫她心中美滋滋的。
她本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这点她自己清楚得很。
然而于她看来，所谓“宽宏大量”，便是这世界上最虚假的借口。旁人伤害了你，还要挂着笑脸说一句“无妨”，以此来换一声“宽宏大量”。旁人皆是称赞他的气度，时间久了，这人便真就以为自己是个大度之人，即使心存芥蒂也断然不会表露出来。
自然了，她不否认，这世界上真有人能够做到“宽宏”二字，他们的心胸气节，不像常人，倒像圣人。
她不想做这个圣人。
所以待到她风头盛时，她将原本伤她的人，全都报复了个遍儿。
无人敢伤她。
渐渐恃宠而骄，这样的词汇便跟随着她了。不过无所谓呀，旁人于她，不过都是些多余的人，算不得数。她自然不会上心去管这些闲话。
再说王后柳君菏，当初是先皇亲自指给萧淮的。她的父亲柳问道是个文人，可惜是个有心机的文人。虽与恭安王萧熠有所来往，却不算密。她看不出这人是个什么心思的人。
所以嘛……既然萧淮有心给了她协理六宫之权，倒不如替他好好对付一下柳君菏。
他不便做的事情，她来做。再说王后，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恨惨了她！所以即使，也许她所做的一切也没什么实际的效果，她都与柳君菏为敌。
***
萧淮正在堇禾殿，与赵图南对弈之时。
卧云殿小太监过来传话，看样子来的时候跑的也是极快，有些气喘，却生生忍着。“王上，章鹳主司在殿外求见。”
萧淮将手中捏着的几枚棋子放入棋罐之中，“朕知道了。”
他望着赵图南，赵图南淡淡一笑，宛若梨花绽放。“王上快去吧。”
“好，待到晚上，朕来看你。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那臣妾便期待起来了。”
“定然不会叫你失望。”
“王上用心，不管是什么，臣妾都是不会失望的。”
“好，那朕这便走了。”
“臣妾恭送王上。”
萧淮微微侧身，摆了摆手，“这棋局放在这里，待到晚上朕再来与你一较高下。”
“是，王上。”
萧淮回了卧云殿，殿外大长廊中，章鹳早已伏地等候了。
一如往常，萧淮给章鹳赐了坐，又让凌霄去泡茶，才开始议事。
“如何，那个案子什么进展了？”
“王上，此事恐怕有些复杂……”
“如何说？”
“恐怕……有可能牵扯了卖官一事。那个女尸，未能查明身份。但是凶手已被抓到，女尸不过便是一个乞丐罢了。缘由便是杜茱已是到了婚配的年纪，杜大人已经给她说好了一门亲事。无奈这个杜小姐是个自在性子，追求的丈夫必要一生所爱。最后拗不过杜大人，便选择离家出走。与乞丐换衣，最不易叫人查出来。”
“说重点！此事和卖官的联系在哪？”
“凶手是个秀才，名叫韩中，家境贫寒。他招供说，前年听闻官位可买，觉得其中有机可乘。便散尽家财买一官位，最后这钱却是打了水漂。官官相护，无人理会他的损失。他那日醉酒，只是在街上瞧着那名女子穿着华贵，一看便是官家女子。遥想自己这一年过得穷困，便怒从中来，起了杀意。卖官一事，他也不清楚究竟谁主……但是却提到了杜大人。”
“……”
“王上？”
“未成想，当日一具无名女尸的身上，竟然能牵出这些事情？！此人的证词，虽然漏洞百出，但他总不应该是空穴来风，编造出这样的理由，竟连杜帆的名字都敢说出来？确然有些不简单了……卖官这样的大罪，既然他敢提，你就查。若真有此事，绝不能放过。虽说此事听来叫人惊诧，不能全信，但你依然不可掉以轻心。”
“老臣明白。此事事关重大，臣定当鞠躬尽瘁，为王上分忧。”
“嗯，对了，朕听闻，你的女儿与连将军素来交情甚好？”
“小女素日爱玩，恐有些失了分寸，还请王上莫要在意。”
“朕自然不在意的，只是来了兴致，随口一提罢了。怎么了？舍不得你这宝贝女儿么？”
章鹳闻言，背后冷汗沁出。说实话，他虽然欣赏连晟，却并不认为他与自己的女儿相配。更何况，若是将女儿许给连晟，以后他的路，萧熠怕是不给他好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