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落下，赵图南站在抚弄着墙头那束梅枝。这已是前些日子的梅花了，这段时间天气转暖，外头梅花已经不复从前盛景了，故而她也不再让唱晚和涧心采来，插入瓶中。
这前些日的梅花，有了颓败的迹象，但只是瞧这梅枝姿态奇特，观来也是有趣儿，倒也不失为趣事儿一桩，便也留下了。
“娘娘，这梅花都这样了，不如奴婢出去再采撷回来罢？”唱晚伸着脖子，看她一边抚弄，一边如是说道。
“不必了。本宫瞧着这样也挺好看的。”她回过身，眸光潋滟，笑容淡如烟，“谁道只能是鲜花入人眼呢？本宫觉得，就算是将败了的花，也别有生趣。鲜花娇艳，引得人们驻足。然全不知，枯花才是历经过生死，受过风，禁过霜，她们枯败，却不是芳华逝去，而是生命到了终点的绚烂之资。这才禁得住推敲呢……”
“娘娘惠心，是奴婢愚钝了。”
“着实有趣儿，这番见解，朕还是头一次听呢。”蓦然在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赵图南回首，见是萧淮，便解颐一笑，立即伏身行礼，“臣妾参见王上。”
才蹲下去半道，萧淮的手便搭在了赵图南的手臂上，“免礼吧。”
“多谢王上。”
“唱晚，去将本宫刚做的菱袖酥拿来。”
“是，娘娘。”
萧淮坐下，饮了茶水，随口问道:“你又做了菱袖酥？”
“这次有些不同，王上且尝尝看？”
“好啊，朕且看看，朕的好图南，又怎么创新了？！”
“王上尽打趣臣妾。”
话音未落，唱晚便端着一碟金灿灿的菱袖酥而来。
赵图南一手捂着衣袖，另一手便夹起一块菱袖酥，放入萧淮碗中，她小心嘱咐道:“这是刚做出来的，还有些烫，王上小心些。”
“无妨，朕有些迫不及待了。方巧有些事情操心，现在有些饿了。”他拿起梅花箸，夹了菱袖酥。
这菱袖酥小巧玲珑，浑身被炸的金灿灿的，里面还存着鲜汤汁儿。一口下去，汤汁便会溢出，混着饱满的肉，口感鲜美，外面又很是松脆。只叫人唇齿生津，两颊留香。
今日不同，萧淮隐约觉着有些甘甜味儿，却并不觉得腻人，他回味了一番才道:“里面放了玉米仁儿？”
赵图南一笑嫣然，“正是如此，王上觉得如何呢？”
“不错，朕喜欢。”他如是说着，却放下了梅花箸。
赵图南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失落，却为言表。
萧淮自是一切了然于心，他起身，“唱晚，将这些菱袖酥存在食盒之中。”
“这是为何？”赵图南不解问道。
萧淮握着她两只纤手，“你忘啦？朕走之前同你说过些什么？”
“王上叫臣妾，将这棋局护好，再一决高下。还有便是……说要带臣妾去个地方。”
“是了，你记得。”
二人讲话光景，唱晚已经将菱袖酥尽数放在食盒之中了。
“可是为什么……？”
“你莫问了，跟朕走便是了。”
赵图南摸了摸头上的珠钗，“臣妾需要换件儿衣服吗？”
萧淮双臂展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她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这是自然了。”
赵图南虽是方才就注意到，他走的时候穿着团纹龙样图案的衣裳，回来的时候却换成了黑袍，鸦青色的领子，腰间束着藏蓝色的腰带，挂着一块白玉。但她却愣是没反应过来，他为何换了身衣裳。
赵图南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口中不休道:“是臣妾脑子今日未能转过弯儿来。”
“没事，你且去准备，多久朕都愿意等你，不着急。”
“多谢王上。”赵图南抿着嘴唇，笑容极是温婉羞赧，便同梨花轻绽一般，清丽宛宛。她叫了涧心，随她一同进了内室。
同时她心里也暗暗叫尴尬。不知今日怎么了，总有些兴冲冲的。这白日的，还老有种恍惚的感觉。她细细想了想，蓦然脸上一红。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是因着她与萧淮终于解了前日嫌隙，实在开心。开心的有些过头了。
不一会儿，唱晚也进来了，与涧心一同伺候赵图南更衣。
她的命由赵图南救回来，自然对她感情深厚，又因着赵图南脾气好，讲话也越来越暴露本性了。唱晚望着铜镜里头的女子，慨其黑发如云，容颜皎皎，盛若天月。
“娘娘，您真好看呀。”
“连你也打趣起本宫来了。”
一向柔婉的涧心也插嘴道:“奴婢也觉得。”
“你们俩呀……”
“近来奴婢瞧着娘娘比以前开心了不少，气色也红润了，愈发漂亮的呢。”唱晚又道。
“是吗？”
“是呀。前些日子，您总是一人下棋，一人习字，一人摆弄那些花草，默不作声的，奴婢看着很是担忧。不过现在，王上又来找娘娘了，真好呀。”
“净瞎说。”
“奴婢才未瞎说。”唱晚不禁犟了起来，“奴婢看的真真儿的呢。娘娘是多喜欢王上呀。”
赵图南面色一变。
唱晚机敏，立刻察觉到自己失言，慌忙跪地，“奴婢一时失言，不该妄议娘娘与王上的，请娘娘责罚。”
赵图南道:“你知道自己失言便好。在这堇禾殿尚且如此，到了外面可以管好口舌。”
“奴婢明白。”唱晚又起来，在妆奁内为赵图南挑首饰。
赵图南望着镜中的女子，微微迟疑，而后问道:“唱晚，本宫问你，你当真觉得，王上来的这几天，本宫开心了许多？”
“嗯，是的呢。”
“涧心，你觉得呢？”
“啊？”一直专心为她梳头发的涧心突然被问道，愣了一下，而后轻轻道:“娘娘，奴婢也是这么觉得的。”
赵图南沉默了一会儿，唱晚正欲给她画眉，她蓦然抬首阻止。“本宫今天不想按这些妆扮来。”
萧淮在外头等了一会，时间不久。便瞧见唱晚掀开了帘子，知是赵图南要出来了。于是他正襟危坐，嘴角露出笑容，像极了一个等着大人表扬的拘谨小孩。
赵图南出来以后，他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笑道:“今日怎的做了这样妆扮？”
“王上不喜欢，觉得怪异？”赵图南原地转了一圈儿。
“不会。”萧淮摇摇头，伸手拉过她，“朕觉得嘛……挺英俊的，要赛过朕了，这可怎么办？”
“如此，是臣妾之大幸了。”
“就你调皮。”萧淮刮了刮她的鼻梁，“快些了，咱们走吧。”
萧淮提着食盒，又牵着赵图南，往宫外走去。
屋里面，唱晚和涧心相互对视，而后扑哧一笑，咯咯个停不下来。
方才在内室为赵图南妆扮的时候，赵图南蓦然不让她们给她作女妆了。反倒提出来，今日以一俊俏男子的样子出门。
她二人皆是一惊，倒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照办了。
她们心里都想着:淳嫔娘娘一向别出心裁。就连王上也是……
从前萧淮带她也是出去过的，后来有次便送了赵图南一些男衣。赵图南虽然迷惑，却也要收下。这不今日，她竟起了扮作男儿的心思了。
今日萧淮着了黑袍，赵图南便穿了白袍，上面是岁寒松柏的图案，这些图案皆是由银线绣在领口处，袖口处。她腰间是一根黑色的腰带，上面是绣着黄色的飞鸟。
三千墨发，尽数用黑带高高扎起。不施粉黛。
整个人显得精神非常。确然活脱脱一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样子。就连帮她妆扮的涧心和唱晚，看了都有些心动了。
小庆子早早便守着了，二人乘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萧淮问道:“怎的今日打扮这样？”
“那王上为何给臣妾男装？”
萧淮红了脸，别过脸去，轻轻咳了一声，而后才道:“以前有一次一道出去，你也是高高扎着头发，朕瞧着……还，还挺精神的。还挺合适的。”
赵图南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原来王上是被臣妾给“俊”到了呀。”
“那你还是不及本王。”
赵图南眼珠灵动一转，“一会咱们要去哪里？”
“六星阁。”
“六星阁？”赵图南兴奋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小鹿的眼睛一般纯洁无辜。她抓着萧淮的衣裳，“真的吗？臣妾从前就听过，还从未见过呢。听闻六星阁建是在水上的。水中央，一座小楼。若赏着月光，小酌一杯，此情此景，甚妙啊！”
“你倒是想的很多。”纵然萧淮嘴硬这么说着，却还是轻声道:“你若喜欢，便是没带你白来这一趟了。”
“听闻那儿的姑娘，歌声如天籁，舞姿更是一绝？”
“是的。”
“那且好。今日就让旁的姑娘瞧瞧，臣妾和王上，究竟谁更俊俏些？”
“你今日倒放肆。不过无妨。朕倒是很有兴趣比一下，加些赌注？”
提到赌注，赵图南心里咯噔一惊。她想到她与萧淮那个，谁先爱上谁的赌约了。她最近有些无常，喜怒哀乐皆是随着萧淮。她感觉，也许她要输了……
但是不能让萧淮察觉分毫。
这场“谁先爱上谁”的赌约。虽未言明赌注，却也十分清晰明了。
她爱上他，也许会丧失自我，也许会丧命。而他爱上她，也许会迎来最惨烈的败局，那是性命与荣辱。
赵图南清了清嗓子，“谁若输了，便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情。”
“好。”
马车停了下来。
萧淮立刻说道:“请，赵兄。”
“那么，请，萧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