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对于男孩的渴望,就想向日葵对太阳的渴望,其中有中卫传统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有我奶奶的逼迫,还有婶婶的嘲笑。(我父亲有一个弟弟,小父亲两岁,叔叔有了婶婶,婶婶生了双胞胎,两个男孩)
奶奶偏向婶婶,冬天的炭火都是奶奶免费给叔叔家提供。
奶奶常常说:”千万别把我么孙子饿着冻着了,是要传香火的。至于孙女么,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我奶奶叫黄淑糖,奶奶家是中卫城里的,中卫槐树巷子里的。奶奶家有八个儿女,奶奶最大。太爷爷太奶奶靠在城里卖小吃维持生活。奶奶长得很漂亮,但为什么嫁了我爷爷?是因为奶奶小时候不小心眼睛撞到墙角,一只眼睛瞎了,无人上门提亲,故嫁了我爷爷。她的其他四个妹妹都嫁了城里人。关于奶奶的那一只瞎眼,是白色眼膜混着青色。村里小孩都说是爷爷挖了羊眼睛给奶奶装上的,我爷爷放羊的。我小时候还信以为真,专门问奶奶,奶奶没生气,告诉我原因)
爷爷冷冷回答:“也不能这么说撒。”但对于奶奶的一系列偏向婶婶行为,爷爷当作没看见。(我爷爷叫莫军,爷爷有四个哥哥,从爷爷出生起没见过父亲。听爷爷讲我们家族是从山西大槐树逃荒逃到宁夏中卫的。当时过黄河的时候,太爷爷被一帮姓马的流匪一刀砍了头。太奶奶是裹着小脚的女人,她不知怎的没被伤害,带着我爷爷的哥哥们,又嫁了一个姓张的农村人,那人没让爷爷改姓,之后我太奶奶又生了一男一女,姓张。爷爷年轻时能吃苦,开荒,当了兵,挖防空洞。给村里开拖拉机,后来年纪大了就养羊。因此爷爷家比同村人家条件好些。)
我母亲打胎,听别人说吃田里一种叫毒花的草就能打掉,母亲每天劳作完都找那种草吃,可是没用,还因此得了胃病。父亲说去市里打。(那时中卫县已经成了市)母亲怕花钱,不去。正好那年村里办起了医疗站,母亲去医疗站买了打胎药,一个月没有下炕,忍着剧痛,每天夜里疼得翻来覆去,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大哭。父亲也没办法,就安慰着。
终于,一天下午,天灰灰蒙蒙的,中卫很少有那样的天气。我在菜园里和小伙伴玩过家家,母亲拄着腰,脸色苍白,像那灰蒙蒙的天气。她对我说:“孩子打下来了,是女孩。”
母亲打完胎需要大补,父亲说买一只羊来吃,母亲笑笑,却始终没有给父亲买羊的钱。以后我母亲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能吃一只羊。
母亲养着身子,一天婶婶来我们家。母亲在炕上坐着。
婶婶抱着孩子,似乎高人一等,她笑盈盈地说:“要好好补补么,我怀孕时我家那个给我买的肉都吃不完撒。进勇给你买肉了没?”
母亲笑着:”买了“
婶婶又问:”打胎就是过鬼门关,幸好我是有儿子滴。“
母亲没说话。
婶婶再问:“你两口子一天这样种田能挣多少钱呀?”
母亲说:”几十块钱“
婶婶笑道:”我家那个一天一百五,一只手顶你们两只手.“(当时正赶上中国房地产事业火速发展,许多农村人都出租了地,进城去了建筑工地,去当瓦工,钢筋工,木工,电工,装修工。农民工背井离乡,到外地打工。我叔叔就是瓦工,因为我们村青壮年男性几乎都一窝蜂得改行当了农民工,各种工种都有。叔叔后来成了包工头,利用同村人脉优势,赚到了钱。)
母亲那天很生气,父亲从田里回来,母亲正在做饭,看见父亲进屋门,拿起碗和碟子就朝父亲砸去。
“你勺了撒?”父亲莫名得恼火。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这个残疾人,你少手么?“母亲喊着,
一场大战发生了,我嚎啕大哭,母亲父亲骂着,喊着,屋里一片狼藉。
第二天早上母亲莫名去了市里,买了当瓦工用的抹子,铲子,橡皮锤,角锥。
“给,去当瓦工去,别了让你小婶子说你没长着手撒。”母亲将工具扔给父亲。
“你咋滴知道我要去当瓦工了?,我没给你说撒。”原来父亲买了很多关于瓦工的书,已经看完了,去考瓦工级别考试,考了第一名,有了八级证。正准备和同村人去内蒙古干。
父亲母亲和好了。
那天下午,父亲用纤维袋子装好铺铺盖盖。
“纯儿,爸走了,你好好学习,听妈滴话,爸回来了给你买电脑。你妈买菜回来了给你妈说一声。”父亲给了我十块钱(当时也是很大的零花钱了),父亲就这样去了内蒙古。
母亲回来,我告诉她父亲走了。母亲嗯了一声。
就在父亲走后两个月,腾格里沙漠里起了沙尘暴。那沙尘暴威力不压于台风。那年沙尘暴,中卫农村死了很多人。
刮沙尘暴的时间是初春的一天下午,我与母亲在田里种玉米。母亲用锹挖一个小坑,我就往坑里扔四粒玉米粒。
母亲说:“纯儿,一定要把玉米种子扔到坑坑里。不能因为图快就少扔,不扔撒。人骗地一年,地骗人十年。”
“妈,西边天咋黑了,那长长黑黑的柱子是撒么?”我问。
“快跑,沙尘暴来了”田里的人喊着。
隐隐约约看见羊儿,猪儿,树儿都被卷在那柱子里。
母亲抛了锹,拉起我就跑。我小孩,跑不快。母亲就抱着我跑。
啪得一声,母亲摔倒了,我们滚到了田里的大沟里。
“完了,怕是回不了家了撒,纯儿。”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