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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龙争虎斗,徐阶致仕

早在嘉靖四十五年十一月,都给事中胡应嘉上疏弹劾高拱,状告他夜里不在西苑值班室值班,不敬业,老往家里跑。还有更要命的是状告高大人盼着皇上早点儿归西,证据为搬动了西苑办公用品,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幸亏嘉靖当时已生命垂危,无暇顾及,此奏疏被压下,否则就可能引发大的政治风波。

隆庆继位后,高拱对胡应嘉的弹劾内容向隆庆做出了适当的辩解,新皇帝基于对高老师的信任,认为胡应嘉的奏疏纯粹是捏造事实,属子虚乌有,应追责,将污告者撤职查办。对皇上的这一决定,高拱自然很满意,徐阶却主张对胡应嘉从轻发落。

从此,高、徐二人关系更加恶化,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都给事中,官职名,听起来有点儿古怪。其实它在明朝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科,辅助皇帝处理政务并监察六部,纠察、弹劾百官。它是六科的科长大人,虽说只是正七品,能量却大得惊人,是出了名的言官,无人敢惹,逮谁骂谁,就连首辅甚至皇帝也敢上疏弹劾。

胡应嘉科长受到了处分,言官们纷纷上书要求次辅高拱停职写检查,高拱竟敢把胡应嘉削职为民,还有没有王法?其中闹得最凶的当属兵科给事中欧阳一敬,大骂高拱阴险狡诈,将来必误国误民。很多言官也在一旁火上浇油,他们断言高拱根本不是做宰辅的料,这话在我看来有失公允,高拱,新郑人,是位正直的河南人,他和张居正力主促成了俺答封贡和隆庆新政,功不可没。最后还是“甘草阁老“徐首辅发扬民主,把胡应嘉放了一个外任,去福建延平做了一名“司法局长“。

但胡应嘉在做外任官员时,喜欢搞基层调研,他接连向隆庆皇帝提了一些正确建议,皇上很欣赏,准备重新起复,让其进京官复原职。

高拱为人正直,又很清廉,却是个倔脾气,只要他认准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回。他认为,胡应嘉这个人人品有问题,皇帝刚上台,就敢越法,放肆得很,不罢他的官,工作就无法正常进行。他要找皇帝理论,凭什么?因为他是隆庆的恩师呀,所以他根本不把徐阶等阁僚当回事,好像把他们当空气。

当时,皇上要求内阁大臣就胡应嘉的任命发表意见,“票拟“(替皇帝写个文件)由当天轮值的内阁大学士李春芳执笔,他和徐阶意见一致,重新起复胡应嘉,有利于广开言路。李春芳刚要写,高拱在一旁看见了大声斥责,说他坚决不同意。史书上载,“拱怒目攘臂“,这和人们常说的“吹胡子瞪眼“极为相像。

明朝大学问家王世贞曾在《嘉靖以来首辅传》中对高拱、徐阶在内阁办公室为一个七品官的任免险些大打出手作了精彩描述,让人唏嘘不已。

前面我们提到的欧阳一敬,字司直,江西彭泽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兵科给事中,从七品,他有深厚的骂功,可能练过“葵花宝典“之类,有“骂神“之称,在这方面同时代人无人能望其项背。他凭一封封弹章使三品以上文臣武将二十余人并侯爵一人,伯爵两人都被罢免。

骂神欧阳一敬弹劾高拱,把他比作宋朝的大奸臣蔡京,高拱此时隐隐有不祥之兆。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欧阳骂神还和胡应嘉结成了联盟,发誓要有难同当。

高拱请求内阁首辅徐阶严厉打压言官,徐阶以“言论自由,言官无罪“为由加以拒绝。高拱的门生御史齐康,路见不平一声吼,跳出来弹劾欧阳一敬和徐阶,一时间朝廷唾沫横飞,唇枪舌剑,展开了激烈的口水大战。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齐御史为高老师赤膊上阵,单枪匹马地杀入言官的骂阵,结果遭到骂神欧阳一敬等众人口水战的全面进攻,齐康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在明代,骂人不仅要有天赋,还需要艺术修养。言官骂人不带脏字,不像街头的有些大妈。被骂的人起初觉得人家在夸赞你,等回去查到典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在损你、骂你呢,真正让人郁闷死了却又无可奈何。

“墙倒众人推”,中国历来不缺少推墙的人。徐阶趁势发动朝廷各部门的官员,“拍板砖“的拍板砖,“打闷棍“的打闷棍,一心要把高拱拱回老家去。

平心而论,高拱有学识,有远见,做事有魄力,极富才干。但他恃才傲物,“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很是专横跋扈,因此,他与同僚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经常摩擦不断,最终酿成了被驱逐的悲剧。我想,性格决定命运。

本来徐阶首辅有恩于高拱,徐阶在嘉靖四十五年三月曾举荐高拱入阁,高大人并不买徐阁老的账,毫不领情。后来,隆庆帝封高老师为太子太保并以文渊阁大学士入值内阁。不久,高拱与恩人徐阶意见相左,反目为仇,竟互相攻击。这样一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高拱从入值文渊阁到现在,仅仅一年就要致仕(古代官员交还官职,退休)归田了,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高拱大学士打起背包愤愤地离开京师。

做皇帝的也未能挽留住高老师,实在很悲哀,想当年他还是太子殿下时,为了能领取几千两银子的生活费还得低三下四地求严世蕃,的确很窝囊。怪就怪作为老牌政治家的徐阶能量超大,此时的徐阶已位极人臣,人生又复何求?徐阶比皇帝还要牛,皇帝竟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东汉末年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相似的一幕如今在隆庆年间再次上演!皇帝说话不算,徐阶你就看着办吧。

有一次,恰逢中华民族最传统的节日——中秋节到了,隆庆皇帝说:“徐爱卿,咱们今日庆贺一下,喝桂花酒,吃月饼,赏赏月。“徐阶以“先帝未撤几筵“(先帝忌日未满周年)为由,不可宴乐,说不行就不行,皇帝只好作罢。

隆庆皇帝虽说在政治上清明,但在生活作风上却一塌糊涂。他一上台就广选宫女。徐阶和礼部尚书一起上疏劝谏,说了一些作为皇帝要勤政爱民、厉行节约之类的逆耳忠言,引得隆庆很不高兴。心想,我老爸在世时都不管,你们算老几?其实二位大人是为皇帝的名誉,更为江山社稷着想,宫里现养着上千宫女,皇上应开恩把她们放归民间,还其幸福、自由。

要不然,这些倒霉的宫女一辈子就被禁锢在这深深的皇宫大院里,最终只能发出“白发三千丈,缘由似个愁“的悲叹。

这个奇葩皇帝很快在他们的奏章上批复:宫女多乎哉?不多也。就差没写“多多益善“字样,徐阶和那位尚书大人看完差点儿晕了过去。

不久,这个一向沉默的皇帝干脆“自驾“出宫旅游去了。他一路上苦想冥思,高拱要是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啊!可恶的徐阶总以功臣自居,在朕面前指手画脚,朕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徐阶自从高拱致仕归田以后,认为朝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一朝大权在握就开始志满意得,逐渐放松警惕。他突然发现隆庆的身边多了一群不干正事,瞎胡闹的太监,这是徐阶不能容忍的,于是他发动言官反对太监干政,这激怒了中官。

这些太监虽是小人物,每人下身都挨过刀,心理上多少有些问题,但他们都有一项特殊的技能——溜须拍马,这很讨皇上的欢心,徐阶要被中官(古代官名,太监)坑了,大意失荊州啊。太监们纷纷在新君主面前告徐阶的黑状,有说他居功自傲的,有说他专横跋扈的,总而言之,徐阶不是个好东西。听到这些,隆庆联想到他自己的亲身经历,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接下来隆庆对徐首辅极为冷淡并且几次见面总要训斥几句,算是为高老师出口恶气,徐阶挨批后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失望地离宫而去。

不久,徐阶就向皇帝递交了辞职报告,他已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华亭老家。

这一年是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徐阶已六十五岁,他担任内阁大学士17年,任首辅7年,他的政治生涯行将结束。

隆庆很够意思,立刻批了徐阶的致仕报告,又怕他反悔,接着下诏通告天下:徐阶先朝首辅,光荣退休并给予老相国回家可以乘坐驿车和足额发放退休金的待遇。

徐阶斗争了大半辈子,他被别人整过,也整过别人,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他离开了这个给他带来喜悦、焦虑、忧伤、迷惘、欣慰的地方,从此以后,他一去不复返。

徐阶的一生是跌宕起伏,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

三岁那年,徐阶坠入枯井,三日后方醒。

七岁那年,徐阶随父亲外出,路过括苍山,不慎掉落陷阱,因为父亲和山民救援及时,他才奇迹生还,时人无不惊异。

18岁那年,徐阶遇到了他的人生导师——七品县令聂豹,聂知县将王阳明的心学传授给他,徐阶又将此学悉心教给海瑞。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那年徐阶2O岁,青年才俊如愿以偿考中探花郎。时任首辅的杨廷和曾预言“此子之功名必在我辈之上。“听这口气,既充满了对徐阶的赞美,又饱含了殷切的希望。

嘉靖四年,徐阶22岁,面对大权在握的张敬孚,他据理抗争:“我没有依附你,何来背叛?“

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36岁的徐阶被贬到福建延平做推官,因其平反纠正冤假错案,打击豪强,铲除矿霸,政绩斐然,故受到时任首辅夏言的赏识,他的命运因此改变,匡正时敝,救国救民的抱负日后才得以实现。

嘉靖二十七年,45岁的徐阶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夏言被冤杀而一言不发。他的隐忍在当时饱受人们非议,他自认为,现在还不到他说话的时候,实行乌龟战略,迫不得已。

从嘉靖二十七年到嘉靖四十三年,在这十六个春秋里,徐阶一直隐忍不发,期间的痛苦为常人无法想像,他惟严嵩之命是从,竟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严世蕃作妾,在封建时代,妾的地位和仆人相差无几。当时朝廷中有官员讥讽徐阶只是严嵩的一个小妾,屈辱啊,徐阶听后只笑了笑,但他笑到了最后。六十一岁那年,他成功地把严嵩赶下台并将严世蕃正法,后来又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成效较为显著。

徐阶从一个有报国理想的热血青年到身心疲惫的白发老人,无不给人一种沧桑之感。他从政四十余年,许多正直的官员被其提拔、重用,海瑞就是杰出的代表,就连高拱和张居正所推行的新政是由他倡导而起,这将永载史册。

现在使徐阶略感欣慰的是,在临走前,他已为大明帝国选拔出一位报国救民的人中蛟龙,他的名字叫张居正,他做得比徐阶更出色。

另外,海瑞能够官复原职以及得到隆庆的赏识,他是幸运的,当然这与首辅徐阶的大力举荐密不可分,在徐阶眼中正直的清官海瑞值得信赖,理应得到提拔,给他以施展才华、抱负的机会。

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秋天,徐阶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松江府华亭县,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熟悉而陌生。几天前,徐相国还在吟诵“近乡情更怯“,此时此刻他才感受到家乡泥土的厚重与亲切,“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徐阶终于回家了!从此,他就可以过上“船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悠闲、自在的生活。

退居“二线”的徐阶闭门著书,日子倒也过得充实而惬意。转眼间已到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春天,有个名叫绍方先的超级牛人前来拜访徐阁老,口气极大,声称能帮徐阶官复原职,徐阶笑了笑,委婉地拒绝,他说:“我真的很忙,对不住,您请回吧。“来人很尴尬,落寞地走了。

徐阶不想再看隆庆皇帝那张阴沉的脸,好马哪肯吃回头草?人不可能总坐在山顶上,总有下山的时候。送走绍方先以后,他继续埋头写作《经世堂集》,晚年还编辑《岳武穆遗文》。草民在学生时代就背诵过岳飞元帅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特别崇拜岳飞,至今读到此处,我仍不禁热血沸腾,岳飞,我们民族的脊梁!

江湖骗子邵方先被徐阁老拒绝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河南新郑,他要拜见未来的首辅大人高拱。这个邵大侠是骗子中的人精,确实有点儿道行,搞政治投机、欺骗,既需要胆量,又需要运气,还要有人脉资源。邵方先居然和宫中的司礼监冯保和陈洪扯上了关系,称兄道弟,打得十分火热,因此,小人物有时也能办大事。

有些政治骗子拿着几封盖有官印的介绍信冒充部长,竟然有乡长或村长被坑的,等发现上当报警为时已晚,骗子早已卷款而逃,不知去向。

在司礼监中,太监负责批红,帮助皇上批答奏章并写处理结果:同意或不同意。据可靠的史料记载,冯保、陈洪和邵方先一起就高拱复职紧急商量对策,劝说皇上同意他们的请求。因为邵方先研究透了隆庆,皇帝喜欢和太监一块儿泡宫女,太监趁势吹耳边风。邵大侠还了解到隆庆皇上无比信任他的老师高拱,因高拱为人耿直而做事有魄力,是位不可多得的政治精英。

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腊月,“北风那个吹呀,雪花那个飘。“高拱在邵方先、太监的帮助下重回京师。皇上在宫外热情地迎接了高老师,高兴之余,立刻传旨授予他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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