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码头时,夜幕降临,艾德把裸齿咆哮者交托给停车场,这辆雷神坐骑从昨晚起快马加鞭,终于穿越了宾夕法尼亚来到纽约,光荣地完成了它的使命。
洛克给博恩斯开出的价码自有其公道之处,老板借交通行会关系,让他们得以用便民旅游的方式前往长岛。三人组合沿着港口步行,在这里可以看到各种国籍不一、装备不一、大小不一的船只,即使走进旅店了,景观也是新奇。
艾德·博恩斯发挥谈判本领和负责他们的船主交涉,给对方递根雪茄,环抱肩膀解释:让其撤掉原本雇佣费极高的船长,因为购置的仅是外表精致的纵桅船,这连行动有所不便的路麟城都能上手操控。而且昂热知道艾德年轻那会儿是东印度公司旗下的船长,航海技术堪比他的抠门。
于是交易完成,他们乘坐筏子到艾德的船只停靠的地方,在色彩斑斓的船头饰像和普通船尾间穿行,有的是金灿美人鱼,有的是身躯跃起的雄狮,有的是乌漆麻黑的锤头鲨形,它们的缆绳则密集如网,增添神秘,令人眼花缭乱。
他们左拐右绕,几经周折,见到了船只。它很漂亮,载重一百九十吨,在甲板中高高的桅杆上挂着根根细帆索;帆樯、索具和旅行的装备一应俱全,瞬间昂热都觉得小题大做了。结果船长的话冲散了栈板上人群的喧闹:
“你们快点,这艘是末班。”
装舱卸货的人中,有些船员迅速做好手头的活儿,结完工钱就踉踉跄跄地挤过乘客和大摇大摆的水手,向昂热他们跑来。
他解释由于爱新觉罗认为他们三人的要求会浪费资源,老水手又普遍不愿接他们“走通后门”的活,就干脆招了二十多个实习的船员,搭载乘客们往返纽约长岛。
“没事,昂热,就当私人游船船长好心带带新人了!”艾德说,但更多还是像安慰自己。
而这艘船只确实是专门为身价不菲的富豪、政要设计的,这些人多是个人有航海资格,喜欢海洋,出行也就用的私人游船。这种纵桅船操作简单,结构精致,又兼具了帆船风格,除帆船以外最符合他们品味。
博恩斯花了两小时指挥工作给大伙安排岗位,并给全船的布局做调整:所有给高端人士准备的一人一间的大舱房改为多人一间,抛弃风水理念,把厨房和卫生室的间距拉窄,即餐厨用具移到前甲板,原本的厨房变为大副房,路麟城的铺位在舱房升降口旁,避免应急不及时。
艾德一脚踩着空木箱上,偶尔指向某个人嚷嚷,吹起哨子发号施令,昂热对博恩斯的安排表示满意,亦惊讶于这船的发展空间。
“它很厉害。”
艾德·博恩斯激动:“我决定给它起个名字!”
“船主已经做了。”
“卡勒德不在我就是船主,”船长靠着侧舷说,“它们非常像。”
“嗯?”
“斯基德普拉特尼,”艾德·博恩斯回答,“弗雷的宝船。”
昂热微笑,你哪里是丰饶。斯基德普拉特尼是北欧神话中亚尔夫海姆国王的船,侏儒杜华林送给弗雷的礼物,船可随意伸缩,当它的帆旗扬起时,永远都有一股清风会鼓动着船帆,重要程度与其胜利之剑相同。
正餐结束,乘客们便纷纷上船,才休息不久的大伙等待启航。水手长站在高台吹响了哨子,他的手下们就位绞盘机前,昂热走到守门的路麟城边,艾德发出命令。
灯塔的光芒两次扫过,简单回应他们,哨声仿佛响彻天际,船员们唱起一支音调高亢的水手歌,绞盘上的扳子缓缓转动发出闷响。过了会儿,铁锚“哗啦”露出水面,月亮的皎洁透过云端照到泛白沫的水花上。
“斯基德普拉特尼”号吃风到饱和后,附近的船只和陆地开始后退,又过了五分钟,夜市的喧嚣声跟此起彼伏的异国口音越来越模糊,纽约港口景象逐渐变为几个六边形光点。
昂热回到卧室,打开台灯,从公文包里拿出他已反复确认的文件袋,小心翼翼开启。卡塞尔学院的“天雷”任务并非由他拟订,所以他是先前托付执行部部长特地备份过的,内容或许不会很全面,但仍有大量冗长资料,包括事发地点照片、猎人信息、和交易记录。龙骨本身的线索寥寥无几。
昂热拿着唯一的中文资料,上面描写的是西夏泰陵,昊王坟亦即李元昊之墓。昂热根据甘贝特侯爵的推理基本重现卡塞尔庄园焚毁当天情况,结合西夏银牌确定,苏醒的古尸身份为西夏开国皇帝之弟李雾月,李雾月亦为初代种天空与风之王,以龙族王座上双生理论判断看,另一位风王极有可能是李元昊。
研究团队欣喜若狂,可昂热却泼了一盆冷水。他以青铜与火之王化名李熊的例子指出李元昊是“哥哥”或为历史巧合,且西夏太宗李德明不止二子。
可“猎人”组织的插手似乎没有坐实这点。这帮松散人群结构复杂:亡命徒、艺术家、科学研究者甚至是共济会成员,来自五湖四海,从事盗窃挖坟和劫掠文物的勾当,他们不是尊奉曹孟德信仰的摸金校尉,而是潜龙在渊——他们大部分是混血种。
他端详最底下的照片,照片拍摄地点在广州码头,几个人抬着个异常宽大腐朽的箱子登上一艘英国邮船:
“1908年3月17日,西屋电工制造公司出现“猎人”,盗挖华夏古墓,偷取沉睡的龙类与不法分子交易,疑似作用炼金试验。”
这份资料的任务级别最高,意味着是校董会要的东西,是什么龙类遗骸引起他们如此重视,幕后人要做什么?
龙族以互相吞噬为信条,若真跟他们猜想的那样,以同样的方法进化,且不说这种古代的技术是否可行,单作为混血种完成力量质的飞跃就已经很难了——譬如爆血度过漫长的中世纪才被重现,化神路岂会容易?
他翻阅这家公司的资料。1886年由乔治和尼古拉·特斯拉承办的产业,总部设立匹兹堡市,塞尔维亚裔美国科学家尼古拉·特斯拉设计的一座无线通讯塔,即沃登克里弗塔为核心技术,不过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因意大利人马可尼抢先一步无线电传送专利,原本投给特斯拉的亿万富翁摩根放弃了15万美元的资助,并开始说服其他投资者撤销投入。
建筑停工后,尼古拉·特斯拉开始陷入财政危机,大部分员工下岗,他在纽约长岛默默无闻,直到今年,没收特斯拉财产的趋势减缓,而显著的上升指标就在交易与龙族文明有关违禁品的这段时间。
昂热叫来艾德·博恩斯,借助巴克科斯的势力,寻找近年来尼古拉的支持者。这并不难,乔治·威斯汀豪斯的产品有多相交流电机、发电机、弧光照明系统、特斯拉线圈等等,运用它们的多是工厂,科学家发明家一类的人。
前者需环保,后者得创造,所以实验总在隐蔽的地方,神秘的俄罗斯显然是个好选择。
“这样目标范围就会缩小,”昂热解释,“总部是第二候选,结合西伯利亚北部的情况,疑似有亲王级的龙王苏醒,买方最终的目的地很可能是那,趁其胚胎化,做出来的事难以预料。”
“没想到除你以外还有别人令我捉摸不透。”艾德遗憾。
“是啊!”
“你真的相信他是混血种?”
“他异常聪慧,有传说他凭头脑推演就能创造发明,真的,这太像天演能力者了,这是你我非想象的了的。以往秘党会很高兴并竭力邀请他加入屠龙事业,现在则剩下犹豫。”
艾德苦笑:“怀疑是种毒物。”
“那我只好神农尝百草了。”
“或许他并不知情呢,总有人会坚持自己原则的吧,即便他并非十足的人类,仅仅是为了钱。”艾德身体后仰。
昂热抬眼,他脸色变了,“唉,博恩斯,从我们合作至今,你一激动就喜欢乌龟朝天,能否装得靠谱点。”
“你总是可以知晓一切,嗯,”艾德沉默片刻说,“当然啦,你可以持怀疑态度,但我的建议,一定要有十足把握才去行事。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艾德·博恩斯,你的话我会认真思考的,”他郑重其事,抽出笔准备笔记,“现在,告诉我你了解多少。”
博恩斯却低头沉思着,时钟走动发出嘀嗒响,艾德和昂热示意,他点了点头,船长翻找资料,得到想要的稿件立即手指攥紧,头往里迈。
过了一会儿,艾德又像丢弃吸完鼻涕的纸一样甩手扔掉:“巴克科斯的运营有特斯拉的功劳,照明、电梯、个人办的社会救济,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是说他需要钱,人人都需要钱,可他追求的更多。记得我女儿曾说,他建造那东西时提出那将是公用的免费资源。”
“这和原则有何关系?”
“这和疯了有关系,”艾德·博恩斯纠正,“他还撕毁了主要电流项目专利,要知道这些所带来的价值能让他成为亿万富翁!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可我作为这样一个人,一个混血种,我觉得他善良而孤独,某种程度上我非常敬佩他。如果换我我估计都成下一个摩根了。”
这突如其来的自嘲让他苦笑,昂热扯开嘴角。书写的笔脱手,他看着自己臂肌上隐现的经脉,附近有印,有结好的血痕,有比周围颜色更暗沉的皮肤。
昂热把手放到桌下,轻轻抚摸,原则啊,谁还记得?他回忆起那些不愿遗忘的事情,里头主角们的身影不时显现于脑海,太多人了吧。他又到了他最原始的世界中,尘封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
“你这野种,毛长齐没?他妈学人合伙坑挖拐骗!”
“那些什么乞讨钱呢,我看也是和那死老头搞来的吧!”
“小小年纪不学好,搞什么一倒一扶,还让人出手——帮鬼忙?”
“老不死的,身比屌还硬!一个劲儿瞎装!”
鞭打的记忆回来抽搐他的心脏,昂热揉了揉,艾德还等着他的看法,他最终没有评价,略过这个话题:
“大概多久能到?”
“半天,”博恩斯船长说,“风向好的话。”
“半天我都能孵条龙了。”昂热抱怨道。
“唉,要有钱谁还至于穷游呢。”
“你不是丰收之神吗?”
“我是野猪骑士,”艾德·博恩斯纠正,“算了,省省罢,今晚是阔佬们的交际聚会,我们凑热闹去。”
“确定不是蹭吃喝?”昂热看着满桌的档案。
“说的真难听,给古林博斯迪剔剔金鬃毛!”
“差点忘记你什么样的船长。”
登舱门时他们感到颠簸,倒不是因为洋流问题,而是甲板中层的欢宴。斯基德普拉特尼号的乘客不是商贾就是名门望族,整个氛围也就高端大气上档次了。客厅富丽堂皇,推车上是各种甜点美食,昂热傻眼,他还看见一支乐队在台中演奏,只是人们谈笑声大,在门外听了跟没听似的。
伴着施特劳斯的音乐,男男女女穿着正装和礼服,接着的爵士乐让所有人随心所欲,探戈、伦巴、布鲁斯、狐步等国际范大放异彩。男人们抹香头油梳理整齐,女士们卷发如浪,其古典宫廷社交舞步踩得极有节奏,带白蕾丝花边裙蘑菇一样舒展旋转,高跟鞋轻磕倒映灯光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