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热与尼古拉下去前往福特的汽车比赛,特斯拉的宅邸很普通,红砖墙壁,楼梯木制,在间隔里他看到广场上奔马与豪车疾驰。工厂外的丘陵,百余座帐篷已然搭起,比赛的壮观还吸引了纽约东端的阔佬们,成群的贵宾饮酒纵乐。
“这非常棒,虽然开销很大。”主办方评价,尼古拉特地换了一件深色西装,蓝色的眼睛闪烁着,仿佛宝石。
“的确,”昂热表示,“但我认为应该对得起这笔钱。”
一层的噪音回荡他们耳边,尼古拉·特斯拉微笑:“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等价而谈的。”
两人穿过电工制造公司的贵宾通道,一个穿着白绸长裙和牛津式高跟鞋的女生坐在角落弹奏钢琴,罗伯特·舒曼的《蝴蝶》,昂热才知道这个科学家还是位音乐鉴赏者,喜欢关注内在自我情感和灵感的德国浪漫主义,厅堂里只有一个客人。特斯拉说他的朋友自菲美战争后就很少离开故里,昂热悄悄看着对方戴高帽的、一撮暗黄胡子的脸。
特斯拉借牛津校长纳撒尼尔所言:“吐温先生对世界和平所作的贡献比海牙会议还要多。他令世界再次笑了起来。”
“卡塞尔校长也同意!”昂热俏皮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朋友要来,”科学家继续道,“可今年,大家似乎都很忙,唉,其实我能抽出空陪他们的啦,而且这里环境这么好,他们还是推迟。萨缪尔曾说过嘞,旅行是消除偏见、盲从和无知的最好方法。”
昂热当然很想赞同,可长岛上另外一个“塔”压制他的思绪,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亿万富翁摩根毁无限能源的情景。“我们只有做好自己,”他说,“精益求精。”他也在害怕。
“精益求精?”
“科学家应该做的,就是减小误差,”昂热临了和马克·吐温点头招呼,作家亦礼貌致意。真正和福特竞相追逐的是那些投资人,他苦涩地想,他们会说为了尼古拉的涡轮而角斗。“就好像您要物色合作者。”有谁愿意资助特斯拉,对方是否别有所图——一定别有所图。
“您会很感激他。”
“当然,”尼古拉回答,“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的话。”
这是撒谎抑或遗憾?
“你似乎对比赛不上心。”昂热突然道。
“对。”
“我知道福特的总部在密歇根底特律,”他说,“一般的实验都是在那儿办的,可这次,单因为一个零件就与贵公司达成联盟,虽然风景好,但我觉得双方要没点底气是不敢如此的。”
“中国有句谚语,近朱者赤,”尼古拉叹了口气,开了个玩笑,“跟有钱人呆得久了自然会产生错觉。”
“我看您总是孑然一身,最近一次和他们凑一起是什么时候?”
“一周前了吧,”尼古拉犹豫,“我想想,又好像是三四天前,呵呵,我老了,记不住了。”
昂热循循善诱:“但绝对难忘主人,跟这次一样。”
“对,对,他可比我这主人公受欢迎。”
忽然间脑中仿佛白光闪过,“你参加他的宴会了,但没怎高兴。”昂热说,这并非提问。
尼古拉叹了口气,感觉带着好多种情绪:“是。”
“依我看是甜品不好吧。”昂热开玩笑,特斯拉性喜清淡,他自己说几十年来他体重一盎司没有变过,对食物的要求极为苛刻。
“太油腻了。”
“你是说吃的还是人的?”
“人。”
“他是长岛人?”
“不,意大利人,”特斯拉纠正,“他叫埃里克,苏珊总跟我抱怨那人。”
“意大利,埃里克...”昂热嘴唇轻启,小声重复。
他这么问来是因想到一事,乔里·加图索,这个年轻人刚祭奠完他的好友,想是打算去蒙托克舒缓身心,结果连身心一起流落异乡。他是在一场聚会上被发现的,死状异常恐怖,人们众说纷纭。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当天日期,3月20日,正是猎人与雇主完成交易的那一天,小乔遇害,这里面有蹊跷,他微微一怔。
昂热只欲犯呕。
他们穿越工作人员的驻地,空气中充满机油和塑胶的味道。摄影机架在自制轨道上,而它们的主子专注飞驰的车子。里圈的人们不是一手插口袋一手端酒杯互相交谈,就是在二十平米不到拥挤人群中边走边聊,他们无不表情饥渴,年轻人更甚,眼睛仿佛充满精光,香槟高举挡住对方视线,得以讨论证券和期货贷款。
“对不起。”
一身制服的男侍者忽然站在他们身旁。
“尊敬的特斯拉先生,”其恭恭敬敬地解释,“打扰你们了,亨利先生想单独与您谈谈。”
“是哪个亨利?”尼古拉微笑。
“噢,真对不起,大人,是福特先生。”
“好吧,”尼古拉转身对昂热抱歉,“恐怕我得失陪一下。”
“无碍的。”昂热回答,正好他有机会调查真相。尼古拉微鞠躬,跟侍者向人群较少的地方走去。他掏出怀表打开狮头,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他走上台阶,寻找艾德·博恩斯。
他最终在人群中央如愿,推挤俊男美女,到其身边就坐。艾德似乎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弯道上的比赛,第二回合结束,决胜局开始。
他们再次驱车向前,凯迪拉克引擎发动,一个恍惚昂热就不见其踪影,福特则咆哮久矣,阳光照于它外壳,它引以为傲的黑色铁皮反着光,透过玻璃射在后面的镜子上。
于是在最后的保时捷车手,脸庞闪过光芒,所有人虽没表示,但背地里已经唏嘘不已,前头的两辆车子绕工厂而行。
“艾德——”
“嘘,”博恩斯紧闭双眼,“现在晚了。”
这时人们惊讶,福特主动退后,凯迪拉克忽然超出有20米的距离,结果在走弯道的过程中,凯迪拉克飘移不住斜冲铁杆,人们惊惧起立,刹车划出黑色的摩擦线。
等侧身碰到护栏边缘,凯迪拉克车手用力踩油门,发出堪比裸齿咆哮者的怒吼。
这一加速让其离开第四车道,横贯另外三条道,冲向场地中央的设备。在那疯狂的引擎嗡鸣和人们的惊声尖叫里面,车手依旧横冲直撞着,裁判已经吹响口哨举起红牌,亨利·利兰脸黑了。
感应车道、摄影机还有陈列准备的各种汽车配件被撞飞,散落于车道,接着,凯迪拉克倾覆,后面的洛纳保时捷不得不急停。
福特T型车奔向终点。
“我就说我们晚了,”艾德·博恩斯小声说,“埃里克。”
“你怎么知道?”
“是亚伦,他告诉我的。”
“他可信吗?”
博恩斯把一张便条交给昂热,他打开看见密密麻麻的英文。“上面是埃里克的手书,加图索家族是福特汽车的投资客户之一,他本来是要参加福特实验的。”
艾德往后一仰,眼睛微眯,金色的辉光在其间流动,昂热一惊,在众人群中释放言灵可谓是混血种的禁忌,但转念一想,人们已乱成一锅粥。凯迪拉克重又步入正轨,滑过终点线后下车向群众道歉,裁判和安保吹着口哨,福特准备进行颁奖仪式和演说。
普通人看不见的领域里,血系结罗如蜘蛛编网,没有猎物的影子。
“呵呵,”博恩斯叹气,“这时候加图索应该去等待列车,我说你还来得及你信么?”
昂热反问:“你知道在哪?”
“东汉普顿市火车站。”
昂热起身,“那我不得不信!”
博恩斯瞳孔放大:“说说而已,还真要去啊,行啦把你,他放弃家族任务还秘密进行违禁物品交易,刚好借刀杀人,托付加图索去不行吗?”
“嗐,真有你的,你觉得他们会大义灭亲?”昂热边拨开人群边口吐唾沫。
“不会,但斯蒂芬能,你了解,他是那帮神经病里最理智的人!”艾德紧跟昂热。
“还是神经病,这顶个屁用。”
“学院还有校董看不惯他,这是你自己说的,再说龙骨,他们能忍?”
“该死的,他们开始是挺认真,后来就不想理了。那科学家告诉我了,天雷就是个摆设,而且加图索在校董之中还他妈出钱出力最多。”
艾德还想挣扎:“你想要怎么走,有交通工具?”
他们在广场一角停下,昂热瞥了一眼停车位,阳光照在路过的来往人们身上。
“谁说没有。”
艾德·博恩斯身躯颤抖,“你是不是疯了?”
场地门口处的几名工作人员催促他们两个走开。
这时,地动山摇,一阵马嘶声以极高的音速传进他们耳朵,昂热周围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往车道上看,那是匹高头大马。有人说蒙古人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可面前此“蒙古人”一副西部牛仔的打扮。
马儿靠近他们至半米随即停下,两人吃了一嘴灰尘。
“是你?”昂热认出了对方。
“哎呀呀,看来我们的好朋友遇到麻烦啦!”西部牛仔笑嘻嘻的,声音有点怪,即使被昂热认出,也依旧不脱口罩。
“熟人?”艾德皱眉。西部牛仔点头。
“仇人,”昂热补充道,“1899年我学车的时候,他开枪打了我一下。”
“嗨,别介啊,”牛仔上下打量着昂热,“那还不是因为,你吓着马群和牛羊嘛,我看你现也没事。”
昂热呵呵道:“谎话编得真圆,以前在德克萨斯时我怎么没见你有这技能啊,快手,你到底要怎样?”他仔细观察着。
快手和他的坐骑一样高大,体格亦比当初健壮许多,昂热知道牛仔戴围巾是为了遮挡那张大脸,圆框眼镜牛皮卷沿帽下是苍白皮肤,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但实际却身手敏捷。
他抽出两柄金壳左轮枪。
昂热往后退一步。
结果快手只是把枪扔给昂热,“什么意思?”
炼金转轮——“德州拂晓。”
“安啦,复制品而已,我怎么可能把传家宝给你,那可是杀了好多人的武器,当然,龙也不少。这个就吓唬吓唬列车。”快手耸了耸肩膀,慢条斯理地解释称,“别误会,我是为了还债。”
“还债,你在逗我?”
快手惊讶:“你还不乐意啊,希尔伯特·让·昂热,忆往昔,我以为你是‘罪犯’而动用了某些非正常私刑,在这里,赔个不是。”
他们视线相对,昂热被微风吹拂,是他们变了还是世界变了?年轻的快手在墨西哥新莱昂做州长,令该国东北欣欣向荣,而他一直有意愿参加总统竞选,时任这一职位的波菲里奥·迪亚斯接见了他,表示允许他自由竞争,但不久就将这个州长放逐。
1877年,圣安东尼奥铁路贯通全市,牲畜跟移民大量增长,混血种更不少。二十一岁的昂热和梅涅克来到这里,昂热首先发现快手的异样,对方看他是“无辜的死刑犯”,有人则是厉害的亡命之徒,知道何塞·德·拉·克鲁兹·波菲利奥·迪亚斯·莫里是怎么统治的,跟龙没差,墨西哥舞台上还残存各种政治势力,如胡亚雷斯派、雷多派、波菲利奥派,他常离间各州行政长官以及驻防将领,这样就没人有心思管他。
人类、混血种、龙族,直到现在昂热也搞不明白快手的立场。
“昂热…”艾德碰碰他胳膊,小声提醒。
“哦…不管怎么说,”昂热回过神来,“谢谢你!”罢了,机会稍纵即逝。
“最好感谢方式是践行它。”快手跳下马来,把缰绳交给他,昂热便一脚跃上。于是快手笑出声,挪了挪他的德州骑警帽子,警徽在车灯和太阳的反光下夺目,两株果叶环绕的白五角星,在昂热转身命令的瞬间,他行礼,箴言也随之紧跟其脑海:
“德州奥斯汀首府警长汉高提醒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骑马不规范,朋友两行泪。”
“猫鼠游戏开始了,尊敬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