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结束,昂热已起,经过森林、庄园和平整的农地,穿越小村落、主街市镇。骑行半个时辰之后,高耸建筑蒙上灰色云雾,融入逐渐变暗的苍穹。他常看见海边别墅的灯火晃动,汽车在山丘和平原间穿梭。
昂热不时拉缰指挥身下的畜生,他本想要辆车,转念着艾德不会同意,索性放弃了。列车绕岛而驶,蒙托克站到东汉普顿站少说也要二十分钟,埃里克却居然向南去,莫非另有要事吗?
手枪拦铁轨这种馊主意仅汉高想得到了,其实他只消半途爬到列车,在加图索等待的地方埋伏就行了。这次他还要连线加图索家主,斯蒂芬可以搞定他弟弟,而且借此说法昂热能明面有个把柄,对这个棘手的校董有所制衡,两人虽平日交好,但议论家族问题还是总有分歧的。
“性度弘朗,仁德而多断,好侠养士,始有知名,侔于父兄矣。”
这是路明非借虞溥对孙仲谋的评价教他的方法,他越听越像是梅涅克·卡塞尔的行事。
昂热呆呆地瞥着旁边多出的并辔而行的家伙,白马的影子,路明非哈欠连天,“我说朋友,没必要这么急的,人还没发车呢?”
“但已经做好准备了,”昂热指出关键,“埃里克听从他哥哥,而既然敢做违背家族的事,就一定会给自己留后路。”
“后路说不定就是家族?”
他一愣,没有回答。
昂热把这个猜测和与特斯拉的交谈联系起来,让他更烦躁了。第二场汽车比赛正值他们促膝长谈的期间,他没料到尼古拉这么坦然大方,直接告诉他所见所闻,要知道,一旦事件查明,将会是大笔资金的流动。
自己的地方出现非法买卖,其实这个科学家本来是事必躬亲的,想着和天雷组交涉,却给亚伦拒绝称这类特殊事件犯不着他去办。
“这个亚伦是否就是…”
“洛朗的长兄。”
尼古拉向他阐述事情经过,突然昂热有个错觉,整个房间都被肢解,新的地基铺开,他们处在厅堂里,此处人影重重,只有他们俩的椅子和位置没变。
这是言灵.天演的能力?
一个高瘦的模糊人形赔笑道:“队长大人,我想您一定是弄错了,盗窃基督圣物的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何况哪有什么‘猎人’呢?”
“毫无瓜葛吗?”模糊人对面的人冷冷的,举出一张照片给众人看,他全身上下最清晰的地方就是这个物件。
“一周前,你们的人偷走了驻中国洋人教堂的基督骨。”他特地把后面的名词说重。
“胡闹,人黑咕隆咚的,你有什么证据。”高瘦人身后一个女子说,接着其他人也同声附和,亚伦则看着对方。
对方提高音量道:“你收买当地的渔民并乔装打扮,东西给买主后再借小船越境。你以为我们怎么来的,他们把你们公司的名字爆出来了!”
呼声很高:“我们有权搜查!”
“对,对,你们让开。”
“啊,是吗,收买?你们这些肮脏的英国佬果然不知羞耻,你他妈注意注意现在的形势!!”
一拳落下,作为混乱的预兆。几十个人扭打在一团,黑影们仿佛初生的混沌来来去去,继而爆发出的是一连串可怕的谩骂、诅咒、咆哮声。特斯拉和昂热周围的桌椅亦全遭殃,在远处的高大身影尖叫最大,可压根没有人理他,尼古拉朝昂热耸肩微笑。
最终是特斯拉把他们拽开,这个年迈的科学家不知怎的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亚伦顺势叫嚣,他对面的人不甘心地一甩手,“呵呵呵。”
“你他妈笑什么。”
“我想起些高兴的事情,”黑影表示道,“干得不错,厉害,亚伦,这些人会付出代价的,卡塞尔学院绝不会放弃,它真正的组织正默默观察。”
“正值事业攀升,电工制造公司容不得欺负,”洛朗声明,“它真正的组织正默默观察。”
尼古拉·特斯拉向亚伦哀求,开玩笑道:“我不记得有这,你们说的是同一个组织吗?”
他们同时回答,同时低头:
“不。”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疑问的吗?”
尼古拉将他唤醒,昂热眼前所见,万物归为原样。“没有了。你总是能推演事情吗,日常还有发明?”
“我遇见一些自称侦探的朋友,他们更喜欢叫侧写,而我不喜欢脑袋放空。”尼古拉回答,“以前的日常就是发明,现在不同了,气候变化迅速,天上也多了许多有意思的现象。”
路明非宣布火车快来时,黄昏已至,曙光从地平线上渗进苍穹。这周公啐了口,哼着汉高经常唱的西部小调,歌词恶毒难听。昂热评价:“小小年纪不学好。”
“老子比你大。”周公立刻回嘴。
怒号声自身后传来,当昂热看见突如其来的黑影,覆盖整个远方,再没有唠嗑的意思。
“该死,”他失声道,“一群杂碎。”
“他们是你的人。”
昂热诧异地看了路明非一眼。
战斗很快开始,无论是对手还是对手身份皆为虚无,他们确实是昂热的人——准确地说是执行部的专员。他原先的执行部队长来自贝奥武夫之友,现在估计替换了,只剩他这个老牌,如今新弟兄刀剑相向,他们持刀或枪,身形精瘦,穿着黑色的风衣,透着独有的冷冽气息。
昂热突然大喊一声:“以奥斯汀之名,我在此将诸贼惩戒!”然后迎上前去,手里抽出两把炼金左轮枪,德州拂晓本火光四射,他到死都记得汉高偷袭他的情形,结果爆发出来的只有灰烟,“杀贼!杀贼!”他叫道。
他听见马儿受惊的尖叫,主要的还是子弹出膛的声音。一个黑影的刀挥来,要削开他,昂热狞笑,对方顿时作鸟兽散。路明非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旁观,所有人对他如视空气,他的马不耐烦地嘶叫着,鼻翼冒着粗气,金色天际的背景下他的马仿佛曹操的绝影,永远能跟上他们,却始终隔着时空的距离。
这种错觉转瞬即逝。昂热看见一枝利箭穿过路明非的喉咙,向他射来,他张嘴高喊,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左轮手枪突然竟然爆出金光了。这就是圣裁?昂热看见子弹击散利箭,路明非身后的黑影灰飞烟灭。
昂热并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说快手那样的怪话,也许是周公的恶作剧,但这个傍晚无疑充满了呐喊和尖叫,他两手各持一枪作战,残杀自己的“同胞”。
那个所谓的执行部部长首先被火力压制,不是什么擒贼先擒王,只是讨厌对方抢了原先执行队队长的职位而已。部长看似厉害地手拿一把弯曲巨刃,但他已经退到铁轨边缘。昂热在对方发觉之前射击心脏,梅涅克教他的位置。
“杀人还要诛心?”“他们把自己当龙看,已经非人哉了。”昂热心不在焉,“那我们把自己当什么?”“人类的守护者。”“啊,你不是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人类的王者么?”“我迫不得已啊,他们说是我就是吧,昂热,混血种好死侍也罢,一个连自己都守护不了的人,不会是真正的王者,我们注定将要对抗鬼,妄论那不死的神,届时做一个众鬼之王也不可。”
昂热攻势迅猛,他的手枪仿佛有无限子弹,只见队长自他们激战正酣的侧面跳过。昂热见状赶忙转身,来人调转马头,他一下骑射,正中对方胸膛,队长倒地发出闷响。“这怎么回事,”昂热喘着气说,他的手和枪柄黏住了。
“汉高这狗娘养的!”他听见滴滴作响的声音,在手枪转轮发出的时候,偶尔发出虚弹,偶尔发出实弹,多数还是后者。
“我以为你清楚他的伎俩,”路明非道,“我猜猜,炸药应该在你子弹打完后,引线自动拉,这怎么这么像装备部的手笔。”他如此玩味地看昂热,昂热甩手,根本没理他。
“罢了,不愿说就算了。”小恶魔佯装放弃。
“你不是全知全能无所不知吗?”
“提醒你,这可不完全是梦,有可能现实中你已经卧轨而死哟。”
昂热环顾四周,火车的呜呜声越来越近了,于是他妥协道:“我和他有过合作。”
“足够了。”路明非笑嘻嘻的,原本的叮铃声戛然而止。
昂热环顾四野,冒烟的火车头已经开来。他将两把手枪扔向路明非,发出轰然巨响,周公会安然无恙的。昂热看都没看,黑色的车厢一节节在他旁边前进,他全神贯注。
车尾映入眼帘的时候言灵发动,借力踩着马头上跳跃过去。他才回望抛在身后的路明非,骑行的地方只有一片焦土和一匹倒下的畜牲。
“你真狠心,”过了一会儿,路明非站在车尾,“老兄,至于吗?”
昂热点头,“吓吓你,你就是个还担心,”他不以为意,“话说回来,你不是度假去了吗?”现在他的手酸麻得厉害,刚才打斗时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正是,就是这里嘛,”路明非眨着黑眼睛,“是真话,昂热,看看这里纵情欲海的人们罢,你知道为什么享乐是件重要的事情,战争就要开始了。”
听见这话,他靠墙旁边的铁门窗户好像清晰了,隔音效果变差,里面每节车厢的人仿佛开着宴会举杯狂欢,站哨的列车保安也加入其中,还放着波洛奈兹舞曲。
昂热哼了一声。“我觉得埃里克和你想的一样,”他说,路明非听了哈哈大笑,“你们能抓住每一次机会,但加图索这次愚勇了。另外你的说法可能有误,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也许就在你的时代,黑王死在他宝座上的一刻,我们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战役。”
随后,他趴在门上,放松身心深呼吸。一群执行部幻象,虚无的家伙,草率的行事,这是背叛的前兆吗……他想起了乔里·加图索,他的死和埃里克有关系,倘若属实,未免太猖狂了。
“安啦,昂热,就当打预防针,以后说不定你会遇到更恶心的家伙,”周公看穿他心理,微风吹拂路明非半黄半黑的头发,明非撩了撩,“百年后这都不是事。”
“没想到你还能预知未来,”昂热说,其实他想到了,“天雷组在行动准备开始时撤换了队长,我就猜到没好事了,赶紧过去芝加哥了解情况。”
“艾德·博恩斯也不能清楚所有信息。”
“比起知而不言,尽力而为显然更靠谱。”
“省省罢,你真以为他全力以赴?他一个情报总管,至于救济全世界,当自己是耶稣?这种利人不利己的事没人会干,总有一天耶稣都救不了他,我说的。”
“恐怕你说的没错,”昂热虚弱地说,“然而又怎样呢,谁还没点秘密,我知道我们一直是在一个阵营就行。”
昂热看出小恶魔脸上的嘲讽、不屑和轻佻,但最后仍然放狠话:“总有一天你会了解他的。”
等待可见分晓,梅涅克的话在他的耳边回荡。无论是埃里克还是博恩斯,撑死不过真的只是背叛,对于这点,他早已习以为常。
“其实这次休假结束我是要工作一段时间了。”路明非告诉他,“所以别妄想以后能跟我梦中幽会,我也不给你提供服务了,你都三十了,还是校长,该学会照顾自己。”
昂热愣住,既感动又失落的情绪充斥全身,诚然,小恶魔话痨且疑点重重,在他事故之后出现显然是个危险龙类,但他帮助自己很久,自己习惯他的存在了,突然离开怪难受的。
“省省吧,”他回答,“你一小屁孩还干活,不知道雇佣未成年犯法啊。”
昂热整理下头发,然后从路明非手中接过香槟,这是他看比赛时喝剩下的,现在直接往嘴里灌。这小屁孩走就走吧,只要他能揪出埃里克·加图索,他就有信心在这场乱局里胜过对手。
列车穿越草原,他们在车尾吹着凉风,不时互相注视对方,途中,路明非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眼光,不断回头看他,他虽然逃过德州拂晓,但不代表头发没遭殃。他沉默地摆弄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干枯纠结。
行不到半里,他们便听见保安的喊声,稍后又传来他们开门的声音。铁门作响。
小恶魔开口,昂热抿紧嘴唇看着路明非。他一副喝醉的模样,眼神却是锐利得紧。
“刚才我话说到一半,就被某人无礼地打断了,”路明非开口道,“埃里克这样精明的人不会是孤军奋战,所以要对付他,只有群殴一法,注意啊昂热,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