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乔治,我有时候真搞不明白你的立场,公爵人自己的家事都一塌糊涂,无暇顾及校董,要么还是你趁人之危要求他合作。”
“唉,昂热,”嘉德骑士微笑,“你糊涂了,要明白,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
王子转身拐了个弯。昂热脚步迟疑,跟上,心里不知这一天究竟何时才会结束,他现在只想回到他麻雀大小的卧室里,躺倒床中鹅毛棉被下,乔治·弗雷德里克·恩斯特·阿尔伯特已枭烈如雄鹰,强悍而充满权术。
他们离开观望台,阶梯顶端的通道紧闭,乔治举起门闩,挥手示意昂热进去,灰蓝的晦涩壁画在长廊徘徊,与地板模糊不清的马赛克相得益彰。“加图索不会喜欢这些,你是和他?”
“支持密党,”乔治笑眯眯的,“虽然英意不一定会联盟,但至少这点两者都同意。”
窗户透出灯光,阴影折成几道格子,斑驳地印在木板边的涂鸦,这怪诞艺术用大红大绿的颜色块冲击他们,吸引他们,细点散开,依稀能看出是抽象派的意大利图案。昂热一阵抽搐,快速地转移视线,眼睛却始终钉死在那三色旗上,仿佛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的灵魂也在久久凝望他,轻声低语着,告诉他君王无可奉告的隐情和藕断丝连的夙愿。
乔治目睹了一切,他不着急叫唤主人,让昂热呆着。
半响,王子拍拍昂热的肩膀,校长缓慢转过头时,他说:“在你这迷茫的当口,意大利正进军爱琴海,蚕食北非的土地;中欧蠢蠢欲动,我们的国家亦更加坚定地贯彻三国协约。世界瞬息万变,终究都难以应对不可名状的将来。”
“是,我感受得到。似乎充满了一种人人自危的状态。”昂热点头。
“看到了我们,”乔治轻叩,房间传来脚步声,“其实我们对待龙族同样是这样的吧,只是另一方面,我们必将惨淡收场,它和人类贯通么。它是现在、过去、以及未来。”
“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你当吟游诗人比当水手好。”昂热这话让两人欢声大笑,接下来的一番言语却又抽干空气,“无论如何,终局之战,我只要诸神毁灭...”
他们同时后退,一束光照亮他们的脸。
昂热攢紧怀里的亚特坎弯刀,这样他能放松些,一个又矮又胖,一头几乎亮白的金发男人走上前,穿着紫色的高翻领套。“斯蒂芬教授,”昂热敬重地开口,“果真是您。”
“我们赶紧吧。”斯蒂芬·加图索说。
“令正?”
“今天为我们的儿子,昂热,”他回答,“随我来罢,某种程度上这是学院的事,你知道,邓肯和小乔一直关系不错。”
他们走进屋内,凯瑟琳·夏洛特在顶层的房间等待,她丈夫在下面叫她,她才悻悻地出门。乔治一身慵懒劲倒在一张躺椅上,眯眼看着他们。
“女士,”昂热轻声说,“您看起来累坏了。”
“都是呢。”王子俏皮地道。
但昂热知道她没有半点笑的心思,夏洛特满脸愁容,泪痕如小溪划过沟壑,额头发红,干涩的皱皮上闪烁着些许光泽,“真高兴你能平安归来。”她不无感慨的看着昂热。
昂热无言以对。
“的确,”斯蒂芬公爵告诉他,“我们一直很担心你。”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连会议都不参加,莫非你的弟弟?”
“是埃里克的事,”教授承认,“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昂热,这有关乔里。”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乔治倾身,“在我跟你说之前,我承诺过,屠龙事业上我们始终站在统一战线。加图索夫妇和我说了不少真心话,全在那孩子以后。”
“为什么,”问题没有全部抛出,恐惧犹如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昂热的喉咙,“这个是?”他接过她手里的小铜罐,“养殖瓶一类的东西。”
“毒药一类的东西,”斯蒂芬纠正,一份用拉丁文撰写的资料推向木桌,“圣婴之血,配合汞物质和精致的硝,可产生超过三十公里的爆炸,单独的话作用炼金实验。”
昂热猛地抬头。“功效?”
“换血,如果说狮心会的暴血技术是中等强化水平,‘圣婴’就是最原始而低劣的黑魔法,具体参考阿茲特克人的献祭。”
凯瑟琳看了一眼丈夫,斯蒂芬点头。于是昂热仔细聆听,而她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从悼望子爵、长岛赴宴、孩子身首异处到举行葬礼,语毕,昂热端详起那铜罐。执行队的人到通用电气公司扑空,却在埃里克的别墅发现了这个奇怪的东西,当初昂热还昏睡于芝加哥郊外,回荡着统治者的终结,加图索到头来这是为了什么?把亲侄当小白鼠一样杀死?假如这家族的玩笑确有认真成分,他究竟是要僭越么?
昂热强迫自己思考,唯一的答案就是李元昊了,而这位君主的所谓“龙王”身份还存疑吧,“武烈皇帝是祭品,”他喃喃道,这太不合理,埃里克何来的信心,况且,“你弟弟疯了不成,那孩子是他亲人呐。”
“究竟血缘关系不强,”乔治表示,这话让昂热想到王子的表亲,“一旦利益占据高位,一切情感皆当毫无立足之地。”
“是的,我跟他处得一般,但我着实难料埃里克会这样,”斯蒂芬一边说着,一边搬了张椅子坐下,不断地揉搓双手,“该死。”
“恕我直言,大人,”王子直视老教授的眼睛,“你的问题在于,你太信任自己的亲人,对他们的了解太少。”
“我早跟说过那家伙吊儿郎当。”凯瑟琳挠头埋怨道。
“闭嘴。呵呵,倘若连最亲近的人都能背叛,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是,是,我承认我和他有过节,从我做学问开始,他一直对我嗤之以鼻,可打小光着屁股长大的,我还不清楚他么。”
乔治泼了盆冷水:“也许不一定。”
“有,”斯蒂芬·加图索道,“你读过梅涅克编撰的《通鬼禁书目录》吧?”
“这个?”康沃尔公爵不以为意,“把死侍叫得好听点,这是本好书,毫无疑问。然而那又怎么样呢,你弟弟就没有承担这个风险么——他肯定有所底气,方法甚至比卡塞尔的还好。”乔治给自己倒杯冰酒。“铜瓶已经没有研究意义了。”
“这难道不是值得关注的议题吗?”
王子哭笑不得。“我敬重您是一位校董,大人。真正的技术早在黑王终结时就消失了,如今的所谓言灵炼金术不过是照猫画虎,埃里克尝试改正过这点,可是失败了。”
“如此代价真不小呐。”
“这不和你想做的事情背道而驰?”
“此为人生常态。”乔治挺直腰板,“我其实不像你,我学政治也是被迫的,虽然迟早要干,但没有你这劲头。在我的国家,工业发展再不是第一,美利坚超过了我们,军备落后,德意志跻身世界前列,这些现象的背后不仅是国民的影响,还是强权的彰显;龙族是崇尚力量的物种,我们现在越来越像我们祖先的样子了。
你若不思进取,社会照样逼着你走,好像火车下一节车轴,坏了还不小心修理,那唯有抛弃,总有更好的来,毕竟是个整体不能散架。要是有敢留钉子,戳死的只有自己。”
公爵夫人点点头。“是这样的,王子殿下。”凯瑟琳·夏洛特道,“昂热,我由衷希望你们能答应帮助。”
“不要紧,夫人,这事于情于理我都会负责,”昂热回答,“我贵为校长,手里发生了这种事我怎么能不管。”
“我知道那个...额...学生们对你,可能不太熟悉,”斯蒂芬道,昂热明白他的意思,其实是自以为是的熟悉,他过世‘兄长’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反观埃里克的行事风格越来越有梅涅克·卡塞尔的味道,两者喜爱程度可见一斑。“校长,你的这位执行部专员还是新闻部部长,对于侦查的套路不能再清楚了。”
“他向来会笼络人心。”昂热苦涩地说。
“在福特汽车比赛这样的背景下我们能够趁势打入长岛,神不知鬼不觉,但偏偏这流氓就是无所不知。”
乔治似乎灵机一动,微笑。“各位大人,埃里克·加图索就交给我来对付罢,以其人之道攻其人之身是最好的伎俩,”王子以牙还牙,“我知道有个人,他特别合适。而现在,如果我是你,与其担心弟弟人祸,不如多提防天灾。”
他点醒了在场所有人。昂热想起路麟城遇袭那天的场景,想起骑士当时的哀嚎,芝加哥妇女的神情,北方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警示恐怖凄厉,战争将发源于此、不止一次!他们当她是个疯子漠视,还有小恶魔创造的多重空间里,梁氏也这样提及过,其谶语至今还记忆犹新:吾实不解,吾当君临世界。卡塞尔庄园寂寥而荒冷。
“夫人,非常感谢你提供出这么宝贵的消息,虽然他死不承认,但这会是坐实他犯罪的有力证据的。”昂热建议,“现在,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我希望你即刻回到宝宝的身边,新生儿需要母亲的照顾,让斯蒂芬陪同。这孩子算是老天的慰藉罢,上帝。”
“我要亲眼看到他绳之以法……”凯瑟琳道。
“会,一定会的,”昂热保证,“但要时间。”
“亲爱的,昂热说的不错,”斯蒂芬告诉她,捧起她的脸在额间一吻。“非常时刻,必须小心稳妥。代我照顾好儿子。”
“那就这样,”凯瑟琳叹息着说,公爵抚摸她的枣红头发,她浅浅微笑,没有罢休的样子,“答应我,最终手段让我去,我要看着他的眼睛。”
“你是在逼我,”加图索痛苦地原地踱步,“我说过别这样,他是加图索家的人。”
“还是我小叔子。”她指出。
“学会忍耐,”乔治王子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坚实的后盾。”
中午的阳光下他们开了瓶葡萄酒,以敬友谊。斯蒂芬走出厅台去取食物。“乔治殿下,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帮助,起初,我们收到伦敦的邀请,不知自己将落入朋友还是敌人,现在发现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乔治·弗雷德里克·恩斯特·阿尔伯特微笑道:“无论国家层面,还是个人感情上,我们都是‘协约’中互利共赢的搭档,这话还请你千万别告诉他人。”
昂热说:“王子殿下,英明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