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殷梁回到太初宫,刚踏进宫门就看到了自家的副官大人站在台阶下的花坛边悠闲地修剪花枝,神情专注认真。
“你很闲么?怎么开始做些下人的活了。”殷梁问道。
月隐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连头都没抬,淡道:“臣是在等大人归府,顺带打发时间罢了。”
殷梁也不打断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耳边想起了日轮的话。
觉察到殷梁目光的月隐剪完最后一根枝丫后,终于抬起头,他对上殷梁的目光,淡淡的问道:“大人找我有事?”
“嗯。”
“好事还是坏事?”
殷梁想了想,回道:“好事,”顿了顿,又补充:“对你来说。”
月隐跟殷梁来到了天机阁,殷梁像往常一样坐下后,不知道从何处开口。她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想他离开大乐城。
月隐见状,淡道:“我去泡壶茶给大人。”
殷梁明白,他是再给自己时间想想清楚再开口。
当月隐提着茶壶回来,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准备泡茶时,殷梁终于深吸一口气,直入正题:“下周的金翎大赛,日轮希望你能投靠他。”
“然后呢?”月隐维持泡茶的姿势,丝毫没有起伏。
“他膝下无子,因此会封你为少城主,以后你会继承天舒城,成为九大公爵之一。”
月隐的眼神终于是有了变化。
果然是心动了么?
只见月隐思考着坐下,道:“你想我去么?”
殷梁哑口,月隐辅佐了自己整整八年,她想不出没有他,大乐城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为此让他放弃无量前程,好像是显得太过自私了点。
她的小心思自然瞒不住月隐,他淡道:“身居高位者应该自私一点,而不是事事替别人着想。”
“你的未来你自己的决定,本公都会尊重你。”殷梁道。
“未来……么”,月隐站起身,在室内来回渡步,道:“日轮公正直壮年,待我继承天舒少算也得等十几年。太久了。”
殷梁笑道:“你要等我退位那不是更没盼头。”
月隐恍若没听到她的话,继续独自分析,“若大人对天舒城有兴趣,臣可以假意投靠日轮,待我拿到天舒城,大人就会成为背后实际的掌权者。”
“诶?”殷梁准备喝茶的动作一愣。
“不过臣也担心到时候您手里实权过大,引起陛下和其他七公爵的不满,况且,距离羿天退位还早得很,现在就投奔过去实在太早了点。”月隐继续自言自语。
“等等,”殷梁打断他,皱着眉道,“你在说什么?”
月隐侧过脸,冷冷地看着她,“怎么?大人对天舒没兴趣么?”
月隐渡步到殷梁面前,他高了殷梁整整一个头,巨大的阴影投落在殷梁身上。
“如果大人没有兴趣,今天的谈话……臣就当做大人什么都没说了。”
殷梁坐在椅子上仰起头,清晰地看到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隐藏的怒气。
两天后,女王身边的护卫伯劳突然到访大乐城。
他已经在此地站了许久。公爵和几个官员们还在天机阁,自己便没和公爵打招呼,直接过来了。眼前的羽扇斋房门紧闭,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贸然上前敲门,也不知道房里有没有人。
堂堂女王护卫站在大乐城副官门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引的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殷梁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萧印,准备回燧人宫休息,却在半路看到了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伯劳。
“伯劳大人,你是在找月隐么?”殷梁上前问道。
“啊,公爵大人!”伯劳看到殷梁,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就我之前跟您说的那个事。”
“本公知道,他应该就在里面。”说罢,殷梁就准备走人。
“哎哎哎等等等等,”伯劳见殷梁要走,顾不得身份急忙拉住她的衣袖,随后讪讪地搓了搓手,道:“那个……要不还是您来叫他吧。”
殷梁不解,“怎么?他甩脸给你看了?”
“啊啊不是不是不是,”伯劳连连摆手,“我,我怕月隐大人在忙。”
“嘶……我怎么好像你对我都没这么客气?你的地位比他只高不低吧?”
“哪……哪有,我一直特别敬重大人您的啊。”伯劳脸都快涨红了。
“吱嘎——”
羽扇斋的门被打开,里面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外面的殷梁和伯劳。
“有事?”月隐双手怀抱在胸前,倚靠在门边缘,淡淡地问。
“月隐大人,”伯劳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是我打扰到您了吗?”
月隐并未理他,转过头问殷梁:“有事么?”
“这位是云顶城的伯劳,女王的护卫,他想让你指点一下剑术。”殷梁单刀直入主题。
月隐听罢,终于正眼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子,他应该是见过的,但是没什么印象。
伯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说道:“是这样的。金翎大赛马上就要到了,各式各样的高手都会抓住此次机会证明实力。我长久以来,一直潜心研习,自认剑术不差,两年前被选为女王的殿前护卫。可是,之前的金翎大赛上,代表王室应战的都是……”伯劳突然不说下去了。
“夏参。”月隐淡淡地替他说道。
伯劳朝着黑色军装的月隐深深鞠了一个躬,“月隐大人,您和夏大人一直被誉为帝国双璧,是所有剑客追求的巅峰,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愚钝在比赛上丢了王室的颜面。还请月隐大人赐恩,指点一二。”
月隐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转身走进屋子,接着手持一个沙漏走到殷梁伯劳身后的空地上。
“啪。”月隐将沙漏放在地上,转过身,对伯劳淡道:“拔剑吧。”
伯劳看着月隐两手空空,“诶?”
“沙子流光之前,如果你的剑能碰到我,我就教你。”
此话一出,殷梁伯劳皆是一惊,这也太夸张了吧?
“别墨迹。”月隐淡道。
伯劳定了定神,拔出佩剑。
“大人承让了。”语音刚落,便朝着月隐一剑刺去。
书榕抱着厚厚一叠案牍走到羽扇斋准备找月隐,却在门口空地上看到了非常不解的一幕。
公爵大人站在台阶上,两个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看怪物一样看着不远处的月隐大人。
月隐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自己掀倒在地的伯劳,扭头看向沙漏,最后一粒沙子刚好落下。
“辛苦你专程从云顶城赶来,幸好路途也不远,回去也方便。”月隐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了书榕。
伯劳对这个结果感到难以置信,自己苦心修炼几十年的剑术,在这个人面前竟然形同废纸,这就是站在巅峰的真正实力么?大受打击的同时不禁感到了深深的羞辱,坐在地上好久才缓过神站起来。
“公爵大人,月隐大人,打扰了。”
伯劳对着殷梁和月隐再次深深一鞠躬,转过身,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等一下!”
伯劳走到台阶口的一刹那,殷梁忽然大喊,引得正和书榕说话的月隐也朝她看过来。
只见殷梁站在刚刚俩人对战的地方,从地上缓缓捡起了什么,道:“有断发,白色的断发。”
“是刚刚被剑切下的吧,可能你俩没有察觉到?”殷梁向月隐和伯劳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诶?是吗?”伯劳一愣,他不记得自己的剑有离月隐那么近过。
“啪,”月隐合上手中的案牍,扔回书榕怀里。书榕不解地抬头,发现月隐的表情有点无奈,还有点……黑。
月隐走到殷梁跟前,看了看她手中的头发,然后盯着殷梁。
殷梁被自家副官盯得头皮发麻,“有……问题吗?”
月隐冷冷地道:“没问题。是我的头发。”
随即转身对伯劳说:“抱歉,刚刚是我的失误。不介意的话,请到迎宾处稍作休息,我办完手上的事就去找你。”
伯劳呆了半响,随即反应过来,变得狂喜,“好好好!真是太感谢大人了!那我就去迎宾处先呆着,不打扰大人和公爵了。”说罢便乐呵着拾级离开了。
“你去屋里等我。”月隐对书榕道。
待书榕也进了屋子后,月隐转过头,颇具无可奈何的语气对殷梁道:“要是想让我教他,你直说便是。”
殷梁听完这话就不乐意了,道:“什么叫我想让你教,明明就是你自己定的规矩,当然要信守承诺啦。”
月隐接着问道:“刚刚趁我不注意,进我卧房了?”
殷梁一听,小脸刷的就红了,“说什么呐!本公尚未婚嫁,进你卧房干什么!再说了,我好歹是一城之主,就算要进去,你能拦着还是咋的?”
月隐叹气,道:“大人要进臣的卧房,臣当然不敢拦着。只不过,下次提前说一声,臣也好先打理打理,不然屋内乱七八糟的,让大人看笑话。”
“挺干净的呀。”殷梁张口就答道。
“……”
“呃……就是……床上有……几根头发……”
海棠花期将尽,风一吹过,花瓣四散开,又聚拢,最后轻轻着地,敷上一层浅浅的花毯。海棠美丽却无香,即使是此处种下的西府海棠,也是没有香味的。
飞花中跃起的身影挑剑,旋转,回身,剑尖划过之处,花瓣就像淡雅的喷泉,激扬起红白相间的泉水,哪怕告别枝头,也要迸发出自己最后的生命。一招一式,轻盈优雅,斑驳的剑身诉说着尘封百年的沉重,剑之所向又带着摄人的煞气。
他不是在舞剑,他是在讲故事。
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
“这次如何?划完最后一剑的月隐淡淡地问伯劳。
伯劳还未从刚刚的景象中缓过神,他动了动嘴唇,终于是缓缓吐出了四个字:“剑人合一”
月隐走到伯劳跟前,将剑提给他,“剑柄不要抓得太死,目光不要总盯着一个位置。我还有事要处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月隐离开后,伯劳回想着刚刚他挥剑的样子,一个人留在原地练习,怎么都挥不出他的感觉。他想起还在王室预备军的时候,统帅夏参曾经教导过他们,出剑快很准,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因此夏参执剑,招招毒辣,剑剑致命。曾经被誉为帝国双璧的两位顶级剑客,竟然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身后踩在花瓣上的脚步拉回了他的思路,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
“你是?”伯劳问道。
灵容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回道:“我叫灵容,在府上常住。你是谁?”
伯劳没有细问她的身份,公爵府上身份尊贵的人比比皆是。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和今天在此处的原因。
“大人是女王的护卫?”灵容对此显得非常感兴趣。
“嗯,怎么了?”伯劳笑着问道。
“那大人一定很辛苦了,大赛那几天,又要应对各方勇士的挑战,又要负责保护女王的安全。我听上去,都觉得分身乏术。”灵容回道。
“其实也还好,毕竟女王有王界保护,一般人近不了身。”伯劳道。
“女王一整天都要待在王界里吗?那得多闷啊。”灵容眼波微微流转,接着问。
“看来姑娘还没去过金翎大赛吧,”伯劳解释道,“每天最开始的初选都是些虾兵杂鱼,王室没必要关注太多,那些时候,女王都会在王室专门的寝房内休息,不会出场观看。”
“那公爵也会有专门的寝房么?公爵大人说,这次也会带我过去开开眼,我看累了也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哦还有,场上声音那么嘈杂,万一寝房位置不好,女王和公爵也休息不好是不是?”
“姑娘放心,九公爵和女王的寝房都在场地地下,正好围成了一个圈,能把上面喧哗的声音全都屏蔽,别说休息了,哪怕突发急事,地下的大殿都能供几位大人和陛下商议国事。”
“这样啊,”灵容笑着说道,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那可真是……好极了。”
雪国。平城沐王府。
海文远面色平静地坐在林琅左侧,今日一早被沐王和长公主急召入府,没想到竟然是林琅将军要见自己。。
“变成了死湖?什么叫变成了死湖?”林琅放下手里的茶,不解地问道。
海文远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两年前,湖里突然间没有了任何生命,牛群也不再喝湖里的水,族人也无法在里面游泳嬉戏,你跳下去之后会发现,怎么说呢……你会觉得,湖不愿意接纳你。”
林琅皱眉,他实在无法理解海文远形容的意思。
海文远接着说道:“我们部落一直靠着美人湖为生,捕鱼,放牧。湖一死,部落注定要另寻出路。长老们不愿离开世代生存的土地,海吉塔作为族长,想找到把湖救活的方法。”
“这跟瑶国女王有什么关系?”林琅问道。
“巫祖的占扑称,湖底沉睡了至悲之物,只有云顶之上的金凤鸟可以将其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