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叠册子从内屋直直地飞出来，砸在正准备进门的月隐胸口，随后掉落在地上。
“荒唐！”屋内传来自家公爵大人愤愤的声音。
月隐捡起册子，翻开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
“大人再生气，也不要乱扔东西。”
月隐走进屋，气定神闲地将册子放在殷梁面前的桌子上。
殷梁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翻开看看，简直胡闹！”
月隐淡淡说道，“黎高原地下有很多黑金和灰鳞石，对我们来说是及其珍贵的材料和燃料。只不过，拿池鱼去换，可能过了点。”
“我都已经能想到明天上殿时怀沙的样子了。只不过这一次，本公也没办法站在陛下这边。”殷梁臭着脸道。
“陛下不傻，她不会主动提一个亏本生意。”月隐道，“我倒觉得这张国契里有个更奇怪的地方。”
“哪里？”
“半年。”
殷梁一愣，抓起刚刚放桌角的册子打开，重新仔仔细细审视了一遍，渐渐地变了眼神。她意识到了月隐的意思。
“的确奇怪，”她疑惑道，“这种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宋千皑竟然拖了半年。”
“他觉得这笔买卖有问题。”月隐的语气十拿九稳。
殷梁慢慢后倾靠在椅背上，笔在右手指尖转的飞快，她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但是他又禁不住池鱼这么大的诱惑，所以设了半年缓冲期。那这半年里，他准备做什么呢？”
月隐继续引导她：“无论他做什么，女王陛下都同意了这半年的时间，也就说陛下有把握，宋千皑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或者是，即使找到了，宋千皑也没办法做什么。”殷梁补充道，“明天上殿，本公会尽量找机会，我希望你能亲自去一趟黎高原。”
“臣乐意至极。”月隐不禁嘴角上扬。
云顶城位于瑶国中央，是王族云氏居住的皇城。每月月中，九位其他城池的大公爵都会穿上最正式的深红色礼服，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觐见女王，俗称：上殿。
云顶宫架在巍巍山峦之上，四周瀑布环绕，飞流直下，与平地的垂直距离达三千米，产生的巨大水气将整个宫殿包裹在云雾之中。云顶宫是整个瑶国地势最高的建筑群，别说经过门口了，就连长什么样，常年居住在云顶城的普通百姓也是说不上来的。
殷梁现在就站在这座白墙金檐的恢弘宫殿门外的阶梯上，被人拦住了去路。
挡在她面前的中年男子穿着跟她一样的深红色大公爵服，金色的短发覆上了太阳的光泽，红色的瞳孔像鸽血红一般高贵，鼻梁挺拔，长得十分英俊贵气。
“哟，日轮，别来无恙。”殷梁道。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天舒城城主，日轮公羿天。
“好久不见，太初。”羿天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顿了顿，又看向四周，装作随意地说道：“下周就是金翎大赛了，应该能赶上好天气。”
殷梁一愣，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略微不爽地说：“你不会是又要跟本公要人吧？”
羿天见自己的目的被毫不客气地戳穿，也不恼，直截了当地回问：“所以，今年你会放人么？”
殷梁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解释过几遍了，只要他愿意走，随时可以离开。”
对于她的回答，羿天却是半个字都不相信，“太初，本公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是任哪一个心怀野心的人，都不会安于留在一个失能的主上身边。”
说完，他看了看殷梁的表情，她脸很黑，但并没有要爆发的迹象，于是他接着说下去：“月隐从你还是少城主的时候就跟了你，辅佐失能的你成为了新的公爵，现在你的基业已经稳定，大乐城也一片安定，你应该放手让他有更开阔的地方一展宏图。”
殷梁冷冷道，“所谓更开阔的地方就是你的天舒么？”
“不错！”羿天斩钉截铁地回答，“本公能给他的，不单单是公爵副官的位置。”
殷梁随即一愣，“嗯？”
“太初，我和夫人已过不惑之年，由于自身原因一直膝下无子，天舒城后继无人会是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羿天缓缓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能继承天舒的人收为养子，可是没有日轮之血，继承爵位谈何容易，本公一直在等，等一个最佳的人选出现。”
“你想收月隐为养子？”殷梁忍不住低声喊道。
羿天点头。
“八年前的那次金翎大赛，本公就注意到了他。论剑术，至今为止，他是唯一一个能和夏参打成平手的人。论战略，北境之战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天赋。论治国，现在又帮失能的你牢牢地坐上了公爵的位置。他既然能稳住你的位置，自然也有能力保住自己的爵位。实在是个百年一遇的奇才。”
“本公不是要跟你抢人，只是为了天舒城所有人的未来，希望你能带话回去给你的副官，只要他愿意在金翎大赛上投靠于我，本公会收他为养子，赐予少城主之位，未来继承我日轮的爵位，掌管整个天舒。”
说罢，羿天向殷梁微微欠身以示感谢，随后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宫门，留殷梁一人呆立在原地。
金雯殿上，不出殷梁所料，太极公怀沙对女王私自与雪国的交换甚是不满。
“这么大的事情，陛下都不跟我们九位商量，擅自就做了决定。自从夏参投降，拱手让了江山，陛下回来后对雪国那是百依百顺，臣都怀疑，坐在皇位上的，到底是不是我们原来的陛下，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瑶国。”
怀沙是个年过而立的女子，但是战功显赫。自从殷何去世，炎之力断绝，太极一脉所拥有的的土之力成为了瑶国最强悍的战力。怀沙说话中气十足，铿锵有力，自打瑶国战败投降，她对女王是看哪儿哪儿不爽。此番颇有以下犯上意味的言论，一时间竟没有人出面制止。
“怀沙，你太激动了。”
过了半响，全场年纪最大的老者才幽幽地指出了姬襄刚刚的不妥。殷梁闻声看去，是元际公叶恬。
虽然九大公爵明面上地位相等，但大家心知肚明，宗动和元际的地位远高于其他七人，从历代王位的继承权就能看出来，一国的帝王并不能自己拍板决定继承权，还必须经过宗动和元际的同意。
“不过陛下，虽然姬大人多有冒犯，但老臣也以为此事欠妥，需重新商议。”叶恬摆明了立场。
“此事是经过孤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不会再做更改，孤是瑶国的君主，所做之事自然都是向着瑶国，诸位无需顾虑，孤自有分寸。”女王面具后的眉眼并无太大起伏，她淡淡地把问题推到了一边。
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在场人期待的回答。
“池鱼属于瑶国最高机密级，陛下此举若给不出让在场所有人信服的理由，无异于叛国，臣在此请求各位大人支持老臣，弹劾陛下！”
怀沙此话一出，连王座上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都露出意料之外的神情。
王座右側的西雁听罢极其愤怒，大眼睛瞪着下面的女公爵，斥责道：“放肆！”
弹劾制度针对瑶国站在权利之巅的十个人设立，九位公爵加上君王。如果剩下九个人一半以上同意弹劾，三司使则奉命立即进入弹劾程序，冻结被弹劾者的一切权利，直到谏院公布处理结果。在此期间，相应的职位会由第一顺位替代，倘若没有无人可以替代，处理时长原则上不超四个月。
王座上的一国之君缓缓站起身，扫视过殿内的每一个人，开口道：“这件事，孤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不是此刻。若孤已经失去了诸位的信任，这只能说是孤的失职，对此，孤感到很抱歉。但这件事国契已签，哪怕诸位今天弹劾孤，也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接下来，金雯大殿上便是死一般的沉默。只有两侧巨大的两个漏壶还传出“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一位身高八尺，银发披肩，长相邪魅的青年率先打破压抑，他走到怀沙身边，坦然地看着王座上的女王。
“多谢月轮公，实乃明智之举。”怀沙见此，忍不住说道。
叶恬皱了皱眉，用力思考，道：“太极公，倘若景王在世，本公一定会竭尽全力支持你。但是现在，皇位后继无人，你这样做，会让瑶国陷入一国无君的尴尬境地，群龙无首，势必大乱。本公反对弹劾，池鱼之事，另应当寻他法。”
“元际公所言甚是，本公也反对弹劾。”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后排响起，声线柔软，话语却不容置疑，不用看脸就知道是风渺城城主，太易公雨菏泽。
一直坐在案台前记录，全程未出声的三司使，这时终于起身道：“各位大人，支持弹劾陛下的请站到宗动大人的身后，反对的则站到元际大人后边。”
日轮公和太始公选择了叶恬，宗动公和太素公则站到了怀沙身后，再加上早就站好队的月轮和太易，四对四平。
此刻，在场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殷梁，她将投出决定性的一票。
由于年纪最小而站在最后的殷梁意识到，这是机会。
她并不急着战队，大脑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路，道：“陛下的说辞，赎臣无能接受。但是，叶恬大人的话也不无道理。臣认为，既然离国契生效时日还有半年之久，何不先把弹劾一事放一放，派人去黎高原一探究竟，回来再做定夺也不迟。公平起见，在场九位各派一名信得过的能人，由陛下出面送入黎高原，三个月后返回。陛下和各位大人觉得如何？”
场上众人听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王座上的女王。
女王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虽说九大公爵都在等她最后的答复，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同意，王冠十有八九要不保。殷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的同时，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那……如果诸位爱卿都同意太初的建议，孤会立即联系雪国国君安排事宜。”女王道，语气里颇具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回到寝宫门口，副官西雁显得非常生气，愤愤道“陛下，他们现在欺人太甚了！您不能再这样由着他们了！”
女王并没有表情，淡淡道：“按他们说的，你联系一下雪国的人。”
“陛下！”西雁突然跪下，“夏大人在世的时候，九公爵何曾这样对陛下。我们此次雪国之行，要不是林将军出手相救，陛下会遇到什么危险臣都不敢细想。我们在雪国受了那么大的屈辱，您回来一个字都不告诉公爵们。您是堂堂一国之君啊！夏大人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陛下这样委屈自己啊！”
女王微微皱眉，道：“怀沙他们几个，本就想找机会再次侵略雪国。只不过一是碍于孤的阻挠，二是瑶国战力已大不如前。倘若这次事情让他们知道，免不了又要兴风作浪。孤已经累了，实在是不想再看到打仗了。”
“还有，他已经死了，别再夏大人长夏大人短的了。”
说罢，便兀自走进了寝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