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接掌联邦军第215师的穆一平少将此刻陷入了连绵的懊恼之中。
原因很简单,本配属于二线的215师突然接到命令向战线中部开进,为数不多且含混不清的情报显示,那里似乎与帝国军发生交战且遭受了一定损失。衔令出发的穆一平率部只不过前进了数十公里,便又接到联合司参本部的通报:南部地区似有大批帝国军突入,着215师即刻南进,215师奉命左旋,然而却迎面遇上了帝国军近卫第1机甲旅团的钳击。激战之余,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由于联邦军全线处于混乱状态,后勤补给线自相惊扰亦已陷入瘫痪,215师此行虽然全员全装,然而所携弹药不过一个基数——事实上这也是开战之时215师配属二线的原因之一,其本身自联邦后方训练基地开来不久,尚需物资调配到位——这就意味着,第215师并不能在此战线中部地带与近卫第1机甲旅团纠缠太久,如果无法摆脱接触,很可能在战局恶化之时被孤立于此地,彼时进退不得,或有全军覆没之虞,这并不是穆一平想看到的结果。行事谨慎的他电告联合司参本部,请示下一步行动,然而他所得到的回答不过短短几个字:固守待援以俟我军反击。
在临时构筑的野战工事里,望着观察口外肆意飞溅的泥土弹片,穆一平背手而立,沉默不语。参谋长陆长铗望着电子屏上两军实时动态,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我们能掌握到的情况虽不全面,但据银河系统的推演评估,我军北、中、南三个方向都不容乐观啊。”
穆一平眯缝着眼,语气中满是苦涩与不解:“银河系统的推算是基于两军战斗力水平与初始配置地带,照现在这个情况看,用处应该不大了。哼,如果第一次交战中我们保留下哪怕一架战机,仗都不会打成这个样子。我只是在想,联合司参总部为什么数度让我师改变行进方向?哪怕让我师赶到任意一个地区也行啊。现在我师南北两翼敌我态势均不明,正面又受敌钳制,能做的只有脱离接触向后收缩了。”
陆长铗关掉电子显示屏,走到穆一平身边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外面。
“怕是难啊。我们正面是一个机甲旅团,一旦我们撤退途中稍有不慎,很可能酿成重大损失,到时候我们上上下下都没有办法交待。”
“试一试吧。命令,以第506团为全师后卫,坚决迟滞帝国军进攻锋芒,为我师转移争取时间;以第507团配属于十字高地,策应第506团阻击作战,完成任务后两团应交替掩护撤出阵地,与我师余部会合。第508团连同师各直属队现在立即准备出发。”
“炮兵团和坦克团呢?”
“炮兵团仍配属原位置,以火力支援第506、507团。坦克团随师直行动。”
陆长铗一一记下,转身离开工事前去传达命令。
此时申亦澈似乎也觉察到了215师的行动,他将麾下三个机甲联队全部投入正面进攻,另以机甲步兵联队由侧翼突贯联邦军防御阵地,硝烟弥漫之中,他似乎已清楚的看到胜利。
池中诚走来,打断了申亦澈的联想。
“旅团长,陛下命令我们不必过分猛进,巩固现有战线为首要任务。”
“嗯?为什么?”申亦澈觉得有些意外,这并不符合哈基斯的秉性。
“并未给出明确理由,不过据北线高行明师团长消息,此时首都师团已经超越他和金炯旭旅团长的部队,经由核桃岭迅速南下,向联邦军纵深发起强有力冲击。”
申亦澈这才明白,下山摘桃子的人来了。他狞笑一声,以指挥仗顶顶自己头上的钢盔,说道:“寒庵怎么看?”
池中诚似乎并没有看出申亦澈的想法,他复述了一遍高行明提供的情报,又加了一句,此时首都师团有脱离进攻发展线倾向,似应予以提醒。
申亦澈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狠戾的阴贽。他深知,出于配合作战之基本任务,即使两支部队并不处于同一作战区域,他依然有义务通报或许即将陷入危机之中的友军,但是与杜桑身处同一战役方向上的高行明却没有这样做,这不能不使他谨慎起来。毕竟在目前帝国军内的氛围环境下,如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哪怕只在毫发之间都会引起哈基斯与杜桑的警惕。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只是他自己,而是整个“知行社”的核心中枢,一旦被哈基斯觉察出异样,后果将不堪设想·······
至于现在,既然高行明将这个烫手的山芋塞给了自己,总要想个办法才是。
申亦澈收回复杂的思绪,向池中诚一字一句地传达命令:“第7联队、第12联队由一线撤下,巩固守备,第28联队仍留一线与敌作低强度接触,第1机甲步兵联队停止侧翼突贯,退回攻击发起位置严密监视敌军动向。另,向首都师团传达敌情通报,我正面敌第215师有撤退征候,望其于深入途中加以注意,以上。”
“是。”池中诚立正敬礼,转身离去。
池中诚刚刚离去,高行明便搭乘一辆“猛虎”步兵战车轰鸣而来。申亦澈笑着迎上去。
“怎么?在核桃岭待着不快活,又来我这里找刺激?”
高行明跳下战车,笑着摘下通讯头盔,从胸袋里掏出眼镜戴上:“汗颜呐,我那里闲庭信步,谁知你老兄还在这里亲冒矢石,这不,过来和申旅团长同甘共苦以示我陆士袍泽之风。”
二人相视大笑,申亦澈将手一让,两人便联袂走进申亦澈的临时指挥所内。
屏退众人,高行明将一幅两军态势图上传到申亦澈的平板显示器上。申亦澈此时才知晓北、中、南三线战况全貌,其中代表着首都师图的符号在联邦军纵深格外显眼。
“行明,你此行不会只是让我知道知道战局发展吧。”
高行明并没有忙着回答,而是在平板上轻敲几下,态势图便瞬间消失。他站起身,若有所思般在屋里往返踱步,说道:“战争就要结束了——你不要惊讶,我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皇帝陛下决心与联邦议和,而谈判的筹码就是首都师团这次的纵深攻势。你刚才也看到了,联邦军在纵深根本就没有配置多少部队,如果杜桑进展顺利,现在或许已经可以威胁到联邦军联合司令参谋本部了。”
申亦澈低头不语。
“换句话说。”高行明顿了顿,“杜桑不仅要吞并战功,而且将凭此机遇一跃成为帝国重臣,我们‘知行社’,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了垫脚石。”
申亦澈一拳砸在桌子上:“停战,为什么要停战!联邦军已经被我们打成了那个鬼样子,这个时候停战岂不是要养虎为患!”
“将军决胜,岂止在战场。”高行明并不生气,只是轻声地笑笑,“至于停战的动机,陛下自然有他的考虑。但是如果我们不揣冒昧地分析一下不难看出,眼下这种局势停战或许不一定是一个坏选择。看看自两军决战以来发生的一切吧。帝国皇帝的宝座,此时已是十分的稳固。现在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只有我们和联邦军队。刚才你也说了,联邦军队被打成这个样子,已然没有必要再过分牵扯帝国军队的精力,一旦停战事毕,陛下便可以集中全部精力肃清对他而言帝国内部最大的威胁,也就是我们。”
申亦澈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仰望着帐篷顶部,许久才疲惫地说:“该死的,难道我们还不够忠诚吗?难道我们的忠诚,还比不上一个发了疯的女婿——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女婿的话!天哪。”
高行明或许也有点倦怠了,他坐在另一张扶椅上,取出一小块布来擦拭着自己的眼镜:“哼,忠诚,松川,我们已经不是陆军士官了,还是清醒一点吧。心中的酸楚,我不比你少,但是如果认不清现实,我们只会经历更多的苦难。”高行明重新戴上眼镜,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是要问我来你这里的目的吗?这就是我的目的。不出意外的话,停战令就将在未来几天之内下达,这之后将何去何从,就看兄长你的抉择了。”说罢,高行明起身将桌上的通讯头盔拿起戴好,走到门口时又有意无意地停下脚步:“命运啊,不要让我们在无谓的冥途相会,那样我们的热血将何以报答帝国的荣光。”
申亦澈知道,那是陆军士官生们最爱传唱的《陆士谣》。
暗夜悄然而至,战火似乎也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停止了燃烧。
一行人行色匆匆,鱼贯通过核桃岭,在岭下这片寂静的战场中缓缓爬行。为首的施中进虽然清楚战场上到处都是帝国军的巡逻队,但是他却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在联合司令参谋总部的将领们接见帝国军使者的时候,施中进便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自从戴东晓参加核桃岭守备作战失去消息,已有几天时间,期间又闻第17师已被完全歼灭,更令施中进担忧戴东晓的生死,几番请求之后,他才从自己侍奉的那位将军那里得到许可,随同一支小队前来搜寻戴东晓。
这并不容易,帝国军队并未来得及打扫战场便继续向前推进,横倒竖卧的两军尸体就留在那里,任由其被风雨侵蚀,逐渐腐烂融化。施中进强忍着恶臭,从尸体间抬头望去,看见有不少帝国平民在弯腰搜集着弹壳与其他部件,也有的背上已经挎了四五只E14突击步枪,还在向腰间塞着刺刀······施中进环顾许久,猛然发现一个老妇正在翻弄一名全身被鲜血与炮火染成黑红色的联邦军官,她从那个军官的腰间掏出一把E1手枪,正是施中进赠给戴东晓的那把。
施中进没有犹豫,将刺刀插上手中E14突击步枪的刺刀座,怒吼着一跃而起,把枪挺在腰间连连开火,吓跑了正在搜刮纪念品的帝国平民。他来到那个俯卧在地上的联邦军官身旁,颤动着双手缓缓将其转过来。虽然他的脸庞上满是黑红色的污渍,但是施中进还是认出来了,那确实是戴东晓。施中进顾不上悲戚,立即检查戴东晓的伤势,发现他的胸廓还在略微起伏,鼻翼仍在微微翕动,便立刻招手示意小队指挥官带几个人过来帮忙。
一行人循着来时的路,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