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时分,几只早起的乌鸦用它们咶噪的声音在空中放声歌唱,仿佛是在代替公鸡去唤醒这辽阔平原上的生机万物。
只可惜,本该生机勃勃的平原上此时最多的鸟类是两种,一种是它们乌鸦,还有一种,是秃鹫。
平原上好不寂静,往来无人烟,空闻鸟声啼。放眼望去,除了入目淡黄色的土地,只有一处,突兀站立着的一间简陋小平房,泥土堆砌而成的墙壁上,那蔓延着的青苔,有着平原上难得的绿意。
那几只乌鸦似是在天上飞的倦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歇脚的好地方,随着两声叫唤,就要俯冲而下,去那屋檐之上,小歇一二。
黑色的身影顺势而下,在爪子即将碰到屋檐前的一刹那,屋顶淡褐色的瓦片上没能留下它们的足迹,点点清新的青苔上也没有遭到它们的破坏。
它们,就那么平白无故的,于这天地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化为一地尸骨,没有漫天飘荡的羽毛,很单纯的,不见了。
房间里,一如它外围简朴的外表,几张小椅,还算宽大的木桌,没有挂起的装饰,要说家徒四壁莫过如此。唯一与众不同的,是窗前厚实如棉布一般的窗帘,严防死守般遮掩着窗户,让分明是烈日出升的清晨,屋里却是一片昏暗。
桌上摊着一张硕大的宣纸,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正提笔作画。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青衣长袍,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低着头的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正在为旁边的老人研墨,只有桌角一炷摇曳的火烛为这间阴暗的房间提供着微弱的光明。
看二人那目不转睛的神情,尤其是那满头银丝的老人,眉头紧锁,目光凝重,挥笔之间,一股庄重神圣之息油然而生。
那气势,倒更像一个实力强大的武者,在准备着某种恐怖的魔法。
想来他们是通宵达旦,忘却了此刻已然清晨。
‘砰砰砰’,敲门声突然响起,来者似乎有些着急,力气用的可不小,整间屋子连带着那张木桌都有点轻微的颤抖,害得老人的笔尖都差点没有落稳。
“进来吧。”老人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放下笔。
开门进来的是一个瞧着二十出头的青年,和老人旁边的中年人一样的青衣长袖,五官说不上英俊,倒是眉眼嘴角俱是带笑,不做作,不献媚,令人心生亲近,似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只见他双手抱实,微微弯腰做了一辑,“小生见过盟主。”
说罢也不等被他称为盟主的老人回话来,走上前,拉开老人对面的椅子就要入座,可事到临头了,又重新站起了起来。
“老爷子,您看这大清早的,外面阳光明媚,这屋里却黑灯瞎火的,多压抑啊。您看我都来了,您这幽深的作画意境先暂停一下,等我走了您再继续,成不?”方才还有模有样的年轻人,此刻嬉皮笑脸地挠着脑袋,说着自己的不情之请。
对来者秉性心知肚明的老者挥挥手,示意青年自便。那小青年得了答复,赶忙去把窗帘都拉开,迎着照入的第一缕晨光,推开窗门,一对不大不小,颇有些玩世不恭之神色的双眼望着窗外堪称空荡荡的平原,穆然感叹道:“其实这地风景也挺好的,就是没啥生机,连棵草都没有,可惜可惜。”
待到他自顾自地回去入座,那中年书生不知何时已经放下砚台,沏了一碗茶叶放在桌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恭敬地站好,默不发声。
“哎呀麻烦容叔了,要知道,我每次来这小木屋最大的动力就是喝一杯容叔沏的茶叶了。”话虽说得漂亮,这青年也不过问茶的品种,也不见他如何品茶,跟喝白开水一样,咕噜咕噜就下去大半杯,一时间看得人忍俊不禁。
除了相貌穿着,一举一动之间,其实和文雅的读书人还真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盟主大人,小的不远千里,日夜兼程,三天三夜方才赶到,拜见您老人家,这是要给我什么重要的任务啊?”
那白发老人头也不曾抬起,继续提笔作画,似乎已至收官阶段,片刻不得马虎,“你小子自己把天窗打开,却不说亮话,在这跟我装蒜?”
丝毫不觉尴尬的青年自知老人没有责备的意思,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赎罪赎罪,这不流畅走习惯了嘛。”
他坐的稍微正经了一点点,说道:“魔武公会那边没老爷子您那么心疼我,这次给我安排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您猜猜是个什么任务?”
站在一旁被叫做容叔的中年人,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每次这青年来,他想要维持表面的平静都还是有几分困难。敢,并且能,这么轻佻地和自己身边这位老人讲话的人,这青年可真切是天地下头一号人物。
“行了,别打马虎眼了,除了圣女出世还能是什么让魔武公会那帮老家伙兴师动众。”
“老爷子真是神机妙算啊,我这才得到消息没几天,您这都算到了,真是足不出户网罗天下机密啊!”青年竖着大拇指,轻车熟路地拍着马屁,如果不是看到老人略微抬头瞟了他一眼,他估计还能扯下去。
“老爷子,说正经的,这天神教的圣女有多重要自不必我说,魔武公会这次派小的去,小的虽然胆小怕事,但是秉着内心深处坚毅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还是壮着胆气接下来了。这俗话说得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魔武工会这都出了血本了,您老人家作为守望者的盟主,带着上百号顶尖武者驻守边疆.....”
话到了这,那老人终于停下了笔头,挥了挥手示意青年打住,“行了,别拐弯抹角的了,所以盘大少爷,这次是来调兵遣将的?”终于抬起头的老人眼神中有着几分戏谑,明显不是什么刻板的老古董。
那青年赶忙摆手,“不不不,调兵谴将多是难听,天神教圣女出世万众瞩目,我虽然不是天神教的教徒,但是圣女的传说还是听说过的,在人族危难存亡之际,每每都能化身天神在人间行走的使者,拯救人族于水火之中嘛,童叟皆知。这不就是现在吗?可这圣女好巧不巧,不出现在南边诸国,出现在沦陷了大半的南恺帝国,魔族的眼皮子底下,这定然要面对魔族的拦截,咱们守望者作为与魔族强者正面对抗的武者组织,皆是心怀天下的侠义之士,这等大事岂会袖手旁观,目睹魔族在我族境内横行霸道,截杀圣女?”
一番话说到后来是慷慨激浪,真像个心系天下,义薄云天的侠士,末了却是收敛了几分,流露出几分讨好般的讪笑,“老爷子您看,既然守望者怎么着也要派人去的,这不正好,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守望者成员,我累就累点了,为了种族大义奉献一下自己,守望着和魔武公会两边我正好都包了,您看怎么样?”
这一番表情丰富的表演把老人家都看的忍俊不禁,露出几分笑容,“这是魔武公会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青年赶忙点头,“都是都是!”
“那行,从现在起,你,盘纶,就是守望者负责派去的保护圣女的人了。”老人就那么爽快点头的答应,似乎一点都没讨价还价的意思。
“哎呀,老爷子你这太爽快了,有您这样的长辈,我们这些晚辈才好更加尽心尽责地为了种族大业献身啊。”
“好,那还有其它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可就要继续作画了。”说罢,他真的就要抬起笔继续了。看的名叫盘纶的年轻人,脸上一阵愕然,“啊?等等,老爷子,这就完了?”
“那否则呢?”
看着老人那玩味的笑容,盘纶知道自己被这位为老不尊的给耍了,赶忙苦着脸继续说道,“哎呀老爷子,您也知道我这人胆小怕死,又才疏学浅,没点武艺精湛的高手保护,这心里也不踏实,你说我这光杆司令一个人去,我死了也就死了,这圣女出了事,丢的还不是整个守望者整个人族的脸不是?”
“哦?你方才不是说魔武公会下了血本?”
看着对面这位德高望重,武力超群,实则没事就爱调戏部下的老顽童又在装糊涂,盘纶心中一阵无力啊,“这人当然是有的,这不是多多益善,人多才保险嘛。”
“那行,整个守望者,你能说服得了谁,就带着谁去,我没意见。”老人家貌似慷慨的一挥袖,倒真像是给了对方无限的权力一般。只是听了这话的青年,苦笑练练,就差捶胸顿足了,“老人家,您这话不是和没说一样嘛,都各司其职的谁敢和我走。要不,您老人家委屈一下,陪着我走一趟,活动活动筋骨?”
“行啊,不过把我请出这木屋可得下本钱啊,你确定?”看着直咽唾沫不再敢吭声的青年,老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弄得对面的盘纶也不得不陪着讪笑两声。
开够了玩笑,老人面容一整,再无戏虐神情,眼中的几分严肃到让没个正经的盘纶也不由的正襟危坐起来,“本盟主即日起,命你盘纶,全权管理守望者第零门,你小子可敢接?”
名叫盘纶的青年脸上顿时精彩无比。
三分不解,三分惊诧,当然还有四分喜悦。
“当真?”
“盘大少爷感觉老夫像在开玩笑?”
“整个门十几号天武者?”
“任你差遣。”
自进门之后的第一抹凝重浮现在青年的面孔,郑重地点了点头“遵命。”
青年离去后不久,老人拿着画站起身,不知用什么方法,不用任何物品,只见他伸手轻轻一挥,那副画就像长了翅膀一般,轻飘飘飞起,继而玄之又玄地自行粘合在墙上,牢牢地站住脚跟,成为了屋里唯一的装饰。
站在身后的中年人难免也有一丝愕然。
老人时常作画,但都是画完就扔,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贴在墙上。
老人就那么站在画前,静静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只是眼神并无自得,却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惆怅。那样子更像是在看某位故人。
老人指着墙壁上的那副水墨画,画里是血腥残酷的战场,满地的断指残骸,而画的正中央,一个穿着白色盔甲,浑身浴血的女将军,手上紧紧握着一面随风飘扬的军旗,在她的前方是成千上万的敌人,而她的身边却再看不到一个友军。在这堪称人间炼狱的屠戮场中,看着她本该孤单悲凉的背影,那抹触目惊心的白,却显得是那样的坚毅和圣洁,仿佛只要她还屹立在事件,那战旗还在随风尽情的随风飘扬,纵使千军万马在前,纵使孤身一人深陷其中,也能给能以最后的光辉,最后的希望。
旗上绣着的,是天神教的十字标志,圣光十字旗。
中年人怔怔地看着墙上的画。
“我们人族被魔族踩在脚底整整二十年,丢失了超过半数的土地,葬送了一个个辉煌的国度,如今,多少国家厉兵秣马,多少武者跃跃欲试,多少人民潜心期望,等待着那反击号角的吹响,而那之前,我们要唤起千百万同胞的勇气,唤起他们的希望,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曙光。”老人慷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木屋内。
那正如守望者的誓言,光芒不熄,守望不止。
巍峨大气的皇宫大殿之上,数名披甲戴盔的军中豪杰正俯首倾听着国王的号令。
神圣庄严的教堂之中,正直勇敢,胸口别着烈焰燃烧着的勋章的骑士正在聆听天神的指令。
淡雅精致的茶楼之内,闲来无事,正聆听着唱词歌曲的青衣侠士收到了远方友人的书信。
一触即发的国境线上,一头细长双马尾摇曳到腰际的女武者,注视着一头纸张演变而成的麻雀落于她的肩头。
仙气凛然的宗门山下,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清雅绝尘的女弟子收到了等候已久的回信。
更有那北部严寒之地,那一个个生的紫黑赤瞳的魔族战将,燃烧着滔天的战意,开始了南下的征程。
天下英雄即将竞相汇聚到一个地方。
名为盘纶的青年打开这件孤零零地守望在平原之上的小屋的房门,等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武服的少女,身形高佻纤细,干练清爽的高马尾下,生着一对迷人的杏眼,和略微有些婴儿肥的可人脸蛋,背上背着一把绣着银白色雄狮的长剑,牵着两匹高头大马,正俏生生地等着他。
如百灵鸟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我们去哪?”
盘纶的眼中那份惊诧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自信和期待的光芒,仿佛将要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场动人心弦的滔天大戏。
来自穿越世家的盘纶,他的背后是两大超级势力,守望者和魔武公会的鼎力支持。但是,这一世的人类,所面临的是他们二十年来都无法击败的对手,他的北方,数不胜数的广阔土地等待着人族去收复。
他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他要成为逆转乾坤的楔子。
他不愿两世为人,都在战火中丧失家园。
所以,现在,他要去寻找一个重要的帮手。
“南恺帝国,奥尔良!去迎接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