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亲眼见证李府遭此劫难,她带着夫人的遗孤,在雪天里逃到城门处,暗自等待城门打开。
从远及近缓缓驶来一辆牛车,驾车的是个体型彪壮身着厚棉衣的男人,看到站在大雪里的方清怀抱婴儿,就顺道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出城门他可以捎带一程。
方清此时狼狈极了,因不停奔跑疲惫不已,害怕担忧同时束缚着她,最后放下戒心同意跟赶车人一道出城。
天微亮,看守城门的卫兵大开城门,放行。两人出了城,一路上未曾说话,那赶车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防备,只当她有难言之隐,便没有好奇打听。
方清坐在牛车上,寒风凛冽,刮的脸生疼,只得抱紧怀中的婴儿。
“小娘子,你要去哪里?再往前赶就是甘平,我要赶去甘平不远的荆闽镇。”
“这位大哥,我想问问,靖城离这里还有多远?”
“靖城啊,离这里车程大概半个月余,小娘子孤身又带着孩子,最少也要一个月余。”
方清听此话,便不作声了。
赶车人行到甘平,方清就抱着婴儿下了车。她就这样抱着孩子茫然走着,身无分文,婴儿因为饥饿一直哭个不停,街道人烟稀少,偶尔经过的看到她抱着个婴儿,纷纷侧目。
“小公子,你在忍忍,奴婢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大概是天气寒冷,许多临街的人家都闭门不出,方清挨个上门询问,有的不理会方清,有的甚至恶言相向,出手推攘。
经受一番打击,方清也许认清现实,兀自瘫坐在雪地上,她双手因寒冷冻的僵硬麻木,此时的婴儿奄奄一息,气息微弱,没由来的她突然痛哭了起来,也许是悲伤现在的遭遇;也许是因为夫人死了连她的遗孤都保不住而难过。
突然一只脏兮兮的手,拿着带有黑色泥土馒头,出现在方清面前,就像绝望黑暗的夜里有谁点燃了光明,让穷途末路的人看见了希望。
没错,一个乞丐他把手里的馒头给了方清,还将她带去了破庙,破庙虽然不比李府暖和,但是因为人多,挤在一起,也能抵御外面的寒风。
方清拿到馒头没有吃,而是掺杂着雪水喂给婴儿,婴儿太小了,细嫩喉管根本咽不下,反而因噎着脸色浮现紫色。
一旁的乞丐大概是看不下去了,粗鲁的把方清推开,把婴儿倒放,狠厉的拍打。不消一会婴儿就传出哭声。
乞丐把恢复的婴儿甩回方清怀中。恶狠狠的说道:“他太小了,不能吃这东西。”
瘫坐在地上的方清只能无助的抱紧婴儿,愧疚的泪水从脸庞滑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害他的。只是我没办法…”
那乞丐看她软弱的样子,突然觉得很解气。
“看你也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怎么现在这样的日子就让你绝望了?在这里的乞丐,每一个人的生死都如草芥,不过你运气好,你有一张漂亮的脸,要是想继续活下去很容易。但是这个婴儿会是拖着你的累赘。”
“可是…我得护着他,不能死啊。”
“说什么大话,你看看这些破庙里的乞丐,有的幸运点的熬不过这个冬季,有的可能连今夜都挺不过去,这就是命,随随便便的断了气,也没人给你收尸。”
“他不能死…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只要能救他。”
方清跪在地上,不停的对着他磕头,也许之前的身份看不上乞丐。但是此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乞丐身上。
最后那个乞丐把方清带去了暗娼坊,就是最下作的地方,在那里的女子就是身处人间炼狱的傀儡。
在现实的压迫中不能保命的方清选择了做暗娼,虽然遭受非人的折磨,但是她得了银钱就是第一时间给小公子买了羊奶,
好歹是小公子因此活下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抱着因喝过羊奶而满足陷入沉睡的婴儿,强忍没哭出声,而暗自流泪。
绝望和希望相互交缠,大概让人绝望的事。她肮脏不堪,遍体鳞伤也要强忍着恶心去接待那些禽兽。而所有的希望就是小公子能够活下去,她也能安心去九泉之下面对夫人。
在方清怀着希望与绝望度过了七年之久,期间她带着方荀辗转几地去了靖城,定居后她染上了病,临死前她对方荀只说了他还有个双生妹妹,就没挺住死了,身体溃烂散发恶臭。是在痛苦中死去,那一夜是夏季,茅草屋中飞散着蝇虫,房顶盘旋着怪叫的乌鸦。
当初的婴儿已经取名,他叫方荀。他冷漠看着方清死去,他不理解为什么她要与那些男人纠缠不清,还染上了病,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些人都嘲笑他有一个淫荡的娘亲,此刻她死了,他突然觉得轻松许多。
想起方清死前说的,他还有个妹妹,指不定是死了,这天地之间哪里容得下人存活。
幼小的他冷眼的看着远方,他在屋中点了火,就冷漠的走了出去,没有一丝留恋。在黑夜里,他瘦小的身后,大火鲜活而热烈,迅速把整个房子吞噬。
“原君,我今日刚刚参悟《了心经》,六韬只是匆匆瞥了几页,就是此书内容晦涩难以解读。”
身着青色小道袍的,额间一抹红,头发被扎成小丸子带有红绳,看上粉雕玉砌甚是乖巧。
“本君何时需要听你汇报,今日不罚你,且自己退出去吧。”说话的奉褚眼神清冷,也不曾抬头看来人。皙白修长的手兀自拈起黑棋下棋盘的一处,发出啪嗒的清脆声音。
奉褚将她养在九华山上,自从她会言语以来,每日都跑到大殿讨好与他。
“那我明日再来,祝原君安康,郅儿告退。”小孩并不曾因奉褚的冷漠而感到气馁,规规矩矩行了大礼,乖巧的退出大殿,回到自己的卧房打坐。
第二日,奉褚因心情不佳,刚刚坐在大殿,看到宁郅偷养的绿眼黑猫溜了进来,他扼住黑猫的脖颈,在考虑杀不杀的时候,宁郅就行进大殿。稚嫩童声立时响起:“原君,请您饶过罪孽,它偷偷跑来是我的过错。”
“本君是否说过,大殿内私下不得养牲畜。”奉褚放下黑猫罪孽,吩咐让侍童呈上黑色鞭子,待大殿门关闭,殿内只剩下他与宁郅二人。
鞭笞声在殿内响起,还有小孩强忍的闷哼声,奉褚优雅的挥舞着手中的长鞭,俊美的脸上挂着清冷,没有一点波动。每挥动一下,宁郅暗自忍受,疼的她小脸上挂着泪。
大概青色的道袍被受外力击打,变得残破不堪,而小宁郅倒在地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叫出声,身上的伤口流着鲜血,小小的手攥住了奉褚的衣袍。
“原君…您若是还在生气…那郅儿往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这样原君就会开心…”气若游丝宁郅说完话,没看到奉褚脸上精彩的表情就昏死了过去。
奉褚平息了戾气,叫来殿外侍童,安排他把半死不活的宁郅带回去,给她上最好的伤药。
这样过了七日,昏睡的宁郅醒来,罪孽蹿到床榻边角,喵喵的叫着。
宁郅看着罪孽,好像很开心,把之前挨打的事忘记了一样。下了床穿上崭新的青色道袍,跪在木案前继续拿起书本参看,大概有两个时辰左右。
她整理了自己的褶皱衣摆,步履翩然的去往大殿。在路上迎面走来一个比自己高的少年,身着耀眼镶金丝华服,不是道袍的那种,头发挽有玉簪;通体透亮晶莹的那种,少年的相貌与原君的美不同,他稍显稚嫩,面容已是阴柔至极,妖娆诱人。
那个少年看了看她,没有停留,就带着仆从走了。
奉褚斜依在殿门外,看着宁郅望向少年背影,好意的提醒道:“你若再看,小心他将你眼珠挖出来。”
“在郅儿心中他比不得原君,今日我已把昏迷期间落下的课业都补上,伤也不疼了。原君您还在生气吗?”着青色小道袍的宁郅,乖巧的行了礼,讨好的面对奉褚的冷脸。
就连奉褚都不知道在他心中已悄悄被宁郅影响变化,看都不看宁郅回到大殿。
宁郅跟着他一道进去,低头望着奉褚阳光照射的影子,心中暗自想到,原君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会对她动手,只是自己犯错时才会惩罚,然后用上好的药材续命,身上没有留有疤痕,虽然初时她不能忍受短暂的疼痛,她会喊叫,原君也会越来越阴鸷,后来她学会隐忍,那样得原君会得到满足而消气。虽然伤口很疼,但是她能仰望的人只有原君。
“本君出道清观几日,你在房中老实打坐参道。哪里也不能去,听到了吗?”
陷入沉思的宁郅没有回应,奉褚见她走神反手就是一巴掌,出力重宁郅被打倒在地,地板上滴答了几滴血迹,反应过来宁郅捂住鼻子,匍匐的跪在原君面前。
“郅儿晓得了,祝原君安康。”
“那就老实滚回你的房间。”
“是,郅儿告退。”宁郅用道袍把地上的血迹擦净,就小心告退。
出了殿门的宁郅送了口气,因道清观建立在九华山的高处,整日被仙雾缭绕,看着远处迷蒙山林木间,宁郅任由鼻血流逝的回到了卧房,她找来侍童要点止血药,昂头独自抹在鼻下。
在房中待着,宁郅从每日早起参道打坐,学习心经。侍童会在特定时间把膳食送入房中,在香炉升起的渺渺烟雾中,罪孽只会静卧在一旁窗台上,时不时的叫上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