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说要参加大朝会,宋昔琛表现的收敛许多,到没有多处闹事。
大朝会当日,旭日时分。
宋昔琛果然穿了那件玄黑色刺龙袍,头带簪缨,那往日阴柔祸人的容颜更是增添邪魅。
而宁郅身穿靛青袍宦官服,头戴帽子随宋昔琛出了东宫,赶往正殿。
她身量不高,偏瘦弱,撑不起身上的衣服,小步子跟在宋昔琛身后,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为了避免过多的麻烦,宋昔琛没有让的随行的侍卫跟着,就只带了宁郅,两人走至庆华殿。
近处略显安静的宫殿是公主宋尔凝的住所,因着公主年幼,性子喜静,不爱与人来往,总是独自待在庆华殿不曾出来过。
今日她倒是破天荒的带着女婢出门,刚巧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宋昔琛。她穿了件白色对襟半臂襦裙,头戴素白玉簪花,看上去乖巧动人。她上前几步,敛眉垂眼,微微屈身,人虽尚且年幼,但行礼的姿态倒是标准。
“见过太子哥哥。”
“你今日怎么出来了,如今外面日光毒辣,而且赶上朝会人多嘈杂,你不如早早回去庆华殿待着。”
“早前母妃身体有恙,今日要去她宫中看看。”
“是吗,那本宫先行一步。”
宋尔凝对宋昔琛稍作点头,她看了宁郅一眼,就立即收回视线,就带着婢女朝去往另一个方向。
宋昔琛对于宋尔凝的态度,不似平常,反倒是敛去身上的戾气,说话也是心平气和,这个在亲生母亲面前都展现残酷性子的太子,居然对待予淑娘娘所生的公主如此和善。一个纯净如水,一个暗夜如怖,两者之间相差甚远,是如何做到相处融洽。
这一认知让宁郅忍不住频频看向那位公主,她的年岁与自己相差无几,行为举止大方得体,养在深宫的她气质明净,面庞粉白,虽稍显稚嫩,但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她收回视线,瞥见投射光下的影子,不禁将头埋的更低。
大朝会,宋昔琛随着官员们有序进入正殿。
这些大臣见到太子竟规规矩矩来大朝会,纷纷一副及时避让,省的当面失了分寸,冲撞太子殿下。
宁郅则守在正殿外,这里侯着不少向她一样的随行侍人。不过这当中最小的属她。
站在殿外的宁郅,隐约听到里面的朝拜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动站麻木的腿。
在这宫中,不得随意行走,不得抬眼乱看,处处皆是规矩,生死不由己。
宁郅正在出神,被正殿突然打开的门给惊醒。
宋昔琛一脸阴沉的走出来,正殿内有几位大臣跪地哭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守在殿外的侍人通通俯首跪地,宁郅也跟着跪了下去,她不免要时时注意着殿里的动静。
此时皇帝面带恼怒,一看就是发怒了。“你若是胆敢踏出殿门,朕就褫夺你东宫太子的封号。”
宋昔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背对着皇帝,侧脸对他讥讽道:“不如将儿臣贬为庶民,也一并囚禁在靖城。”说完就褪下玄黑色赤龙袍,甩回正殿内。而后摘下簪缨,长发披散,动作一气呵成,极其潇洒的离去。
宁郅见此,左右为难,也不知是紧跟宋昔琛走,还是继续跪着,正在犹豫间。
就听见皇帝怒不可遏,说着“放肆!!逆子,逆子!!”随手抓起御案上的石研砸向正殿门口,巨大的冲击让石研摔在地上时瞬间断裂。石研的碎片迸裂至某位官员身上,吓得连忙跪地不敢做声。
“父皇息怒,太子也是受了冤枉,文信侯顾致远被刺一事定与他无关,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宋丞郢突然站出为宋昔琛求情,这让旁边的谢省闷吭一声,侧脸看向那虽身形修长,年岁不大的少年。心中免不得腹诽,如此情景求情只会火上浇油,也不知宋丞郢安的什么心。
“朕当不知道他私下做的那些歹毒之事,手段残忍,为人血腥暴虐,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身为太子肆意妄为,德不配位,朕就要褫夺他东宫太子的封号,将其终身幽禁靖城。”
听此以谢省为首的朝中大臣,纷纷跪地,直呼陛下三思,太子年幼容易被身边的人教唆。定是有那不臣之心的奴婢,私下教唆太子犯下大错。
皇帝正在气头上,往日俊美的脸也遮掩不住的怒气,也不听底下他们说的,甩袖大步离开了正殿。
大臣们暗中松了一口气,如此僵持下去,可能真就要出事了。太子暴虐,德行有差,可是自古以来立嫡为长,皇后所出的嫡子就这一位。褫夺封号,终身幽禁至靖城还不如直接赐死。
众人各自暗怀心思,下朝会归家。
借此机会,宁郅才敢起身去寻宋昔琛的身影,她觉得宋昔琛只有不发疯的时候才好相处,现在明显是发着疯。
奔着刚才宋昔琛离开的方向,不是去往东宫,她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找到他时,将要迈出步伐的她,迟疑的停下。
现在靠近,就如送死一般,以往他带给她的阴影,让她这会害怕靠近。
可是宋昔琛好像是故意的,回首间却看到了她,面带微笑的站在原地不动,向她招了招手,仿佛就是在等宁郅过去。
宁郅试探的向他走去,无法适应刚才他突如其来的样子。
宋昔琛仿佛刚才没发生什么事,他慢慢逼近,三千发丝未挽,也能看清他阴柔绝美的脸庞,是带着让人迷惑的笑。他伸手去触碰宁郅,却换来的是她防备的躲避。动作落空,他笑容僵在脸上,那修长细腻的指尖,泛着莹白光泽,就那样可笑的停顿在空中。
随后他动作优雅的举起手对着热辣的日光,双眼紧盯映照着光的伸长五指,语气平常道:“你怕我了,还是你也觉得本宫软弱可欺,行径暴虐。”
听他问此,宁郅连忙跪地俯首,心里拿不定如何面对宋昔琛,只有将头埋的更低。“……”
宋昔琛见她不发一语,忐忑不安的样子。
在他看来,宁郅与朝堂上那些人无异,都是寄生的蠕虫。“滚开。”当下一个狠厉,抬脚猛的踢向弱小的宁郅,而后面色阴翳的撇开她离去。
宋昔琛那一脚力道极重,踢在了腰侧,疼痛感袭来让她起不来身。
这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闯进她的耳朵:“你没事吧,可需要帮助。”话音未落,她还没来的及看清此人相貌,就被人扶起。
“在宫里侍奉主子的,受主子责罚亦是记着教训,不过,还是先看看伤在何处,以免落下病根。”
宁郅看此人穿的衣料皆是有品阶,应是随行官员。
“没事,不用看医师。多谢大人好意…”以往奉褚的交代过不让外人探脉,所以她反而有礼的挣脱了此人的掺扶,忍痛去追赶宋昔琛的脚步。
看宁郅远去的身影,男子手指紧握,侧脸问身边的人。“真像,若是修谨还活着,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
“大人,我们该动身了,不然就迟了。”
“知,如今你家大人我,竟落的要被你催促。”话音刚落,男子拂袖而去。
在众人以为太子此番凶多吉时,却发生了一件事让人惊愕。
文信侯顾致远以联名上书为太子洗脱冤屈。这事情的转折是人没想到,但是皇帝竟一心惩罚太子,没有褫夺封号,而是直接将太子以养心名义送往九华山,没有他的诏令不得出山。
平时嫌少露面的宋尔凝不怕连累母妃,私下为太子求情,却被皇帝怒斥愚昧无知。
此消息一出,而想要求情的谢省硬生生闷在府中几日没有上朝。
如若他以谢氏名义替太子求情,恐怕太子最坏的结果不是在九华山,而是被幽禁靖城。让太子面对奉褚总比让他碰上靖城那位煞神好的多。加上正是风口浪尖之时,谢家不能出头让陛下寻到借口。
得知消息的宋昔琛再难以控制自己,他发狠似的冲向中宫,皇后却像是提早知道什么将他被拒之门外。无处发泄,他满脸阴沉,待奉褚派人来接他时。看到奉褚那张悠然自得的脸,他更是心意难平。
“奉褚,本宫等候你很久了。本宫想着,毕竟是去往九华山常住,不得送一份大礼给你。”
“殿下言重,此番迎太子殿下去往九华山是圣人恩泽,大礼更是承受不起。时辰不早,殿下还是早做准备出行。”
“莫急,本宫临走前还要处理一名罪奴,不如奉褚同本宫瞧瞧是谁。”
不消一会,宁郅满身伤痕的被人绑着押到他们面前。
在宁郅看到奉褚是眼睛是闪过光亮的,那种希望是无法遮掩的。不过很快她就底下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这个罪奴意欲盗取本宫的贴身密令,当场抓获本应处死,只是想着原来她在奉褚跟前教导,难不保有人指使。所以你亲自动手解决了她,本宫这就启程去往九华山,对于密令一事不上报给父皇。你看如何?”
听到此话的奉褚装作不解,淡淡的看了宋昔琛一眼,便很快覆下眼睑,轻笑着道:“太子殿下是如何以为陛下会听信你所说的话,宁郅只是九华山一名普通侍童,怎么会盗取殿下的密令。”
“奉褚莫要跟本宫打哑谜,不要以为本宫现在失势需要依附你,本宫的身后可是整个晋朝呢。你做与不与做,自行决定。”说完话的宋昔琛,一脸轻蔑的看着面前道人,随手扔了一把匕首在他面前,吩咐人将宁郅解绑,而后懒懒倚在旁边的桌案,也不看向那两人,无趣的用手指在上面打转。
奉褚的脸上始终未曾变色,而是动作缓慢优雅的收起拂尘,盯了地上匕首良久,面无波动的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