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升入初三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变化的话,那就是学校午饭的味道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而且在冷巴巴的饭下面发现死蚊子的频率好像也越来越高,简直像是有奖竞猜,我越发怀疑学校是不是对蚊子的营养情有独钟。
开学已经半个月了,班级也发生了新变化。大概是为了挽回学校在上一个期末考试的失利结果,于是校方重点开设了一个强化班。当然,我肯定不是其中的一员。
虽然被分到了新班级,但班级里的同学与原班相比其实差别不大,只是增加了几个新同学而已。不过老实说,我倒希望班级里的人员全都更换得一个不剩,这样我排解郁闷的方式没准还能轻松点。但说实话,这样的愿望也有一些逞能的成分夹杂在里面,因为初二那届运动会之后,其实我和班级的关系已经开始出乎意料地缓和起来。不过说到底先前那般与班级的陌生感只是我单方面的闹别扭而已,实际上并没有人向我表示过拒绝之类的回应。而现在我基本可以与班级学生进行一定的交流了,取得了这样的成果班主任可以说是战功彪炳。
王拓也是待在了原班,他还和我说过他打工得很顺利,那个老板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还多塞给了他一点钱。我询问他打算拿那些钱怎么办,他挠一挠头,“要比赛了吧,买个好球鞋吧。剩下的到时候再说咯。”
我不禁赞同地点点头,自己如果拿到了那一大笔钱肯定也是这么想。
“哎呀,要是找到一个女朋友就不用对花钱这么发愁了呀。”他装模作样地抱怨道。
“你倒是很有自信那么点钱能让你女朋友满意嘛。”我挖苦他道。
“真啰嗦。”他没好气地向我瞪了一眼。
能够让我感到愉悦的对话大概也就这样了,从这一方面来看,我还是很珍惜王拓的,尽管我从来没有在表面上向他这么表示过,而且王拓本人人缘好像也不是很差,当然,那也肯定是我难以企及的程度。所以说他和我相比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吧。
每次心思放空的时候,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她。她在学校留下的痕迹也在逐日消减,不过还是时不时会成为男生之间的话题,一旦男生们聊起哪个女生长得可不可爱时好像总是会拿来和她比较。
那些不良们也没再来找过我,这样的情况我当然是欢呼雀跃,但我在脑海的深处偶尔也会想,和他们多接触一下的话没准能更加了解她呢。不过,我一直将这样的想法当成自残行为罢了。每次它浮现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好笑。
那一天飘着淅沥的小雨,这让我们班级的男生好一阵发狂,因为下午的体育课百分百泡汤了。虽然有一个寒酸的体育馆,那样的规模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吧,但要是开放的话麻烦事估计会不少,校方也就干脆关闭了,仅留给校队使用。
不过早在这一天的下半段降临之前,我就被不断喘着粗气的班主任在全班的面前叫去办公室,那时正上课的历史老师还在操着他难说标准的普通话虎虎生威。
班主任孙老师难得一见的慌乱,以至于让我怀疑自己是否也应该摆出和他相称的态度,这样才能让他心里有所安慰,但无论怎么编织理由,我都想不出要怎么露出那副表情。
我们快步流星地走到隔壁一座教学楼,来到了孙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我们外空无一人,头顶天花板的吸顶灯病怏怏地挤出少许昏暗的光线,昏暗到甚至都不足以照亮我们全身。周围寂静无声,恼人的雨声似乎随着办公室大门的关闭而被摁下了静音键,于是紧闭的门窗将我封闭,我用仅有自己能够感受到的心跳宣示我的存在。
孙老师严肃地凝视着我,苍白的脸庞像是用蜡做的一般。
我心中骤然浮起一种预感,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静止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带着令我屏息凝神的语气,“靳川,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事,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心中的预感更加强烈。
我很想让老师停止,我深知自己所做的心理准备不过是负隅顽抗。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说出“做不到。”
老师抹了一下嘴角,“你妈妈她……”一个无所谓的停顿,“在工作的时候晕倒了,情况我还不了解,总之被送到了市医院,你爸爸他已经过去了。”说完这一大串话,他舒了一口气,像是用来应和先前的停顿。
什么?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点头绪都没有,大脑混乱不堪。这时窗外原本忽略的雨声突然清晰可闻,然后在我的脑海里响彻不停,仿佛一切都是围着这片雨声团团转。
我又能说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到。
老师又继续说道:“我现在带你过去,书包什么的也就不用带了,可能一点事都没有,到时候回来就能直接上课嘛。”说完,他拍了拍我僵硬的肩膀。
我无法回应他,只是垂首向他不断地道谢,像是一个机器一样。我知道我这时舍弃心中所想是为了不用记忆起母亲。
我们动身很快。他开着大众车载着我在雨幕中奔驰。雨势丝毫不减,反而有加剧的趋势。
车子前窗的雨刷不停地左右摇晃,我的视线忽而模糊忽而清晰,间隙很短,供我思考的时间却漫长得如同雨夜。
老师像尽力在找话说,好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对此感激不已。
“老师,你腾出时间没问题吧?”我问道。毕竟这看来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事情。
“顶多一下午而已,找人代下课又无所谓,我好歹是班主任嘛,当然得把你送过去。”他目视前方,平静地说道。
我又说了一句“谢谢您。”然后将目光聚焦在身旁车窗那游动的雨滴上。脑海中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母亲的面庞。
我大约第一次如此沉重地回忆起母亲,一生中最珍重的人,站在了我最容易忽视的位置。我内心不由地涌起了无限悲哀。紧接着,与父母一起生活的习以为常的画面像流水一样在我脑海中接踵而至,最深刻的却是一个月前我们家庭里发生的那一件琐事。如果能早点察觉就好了。无法视而不见的悔恨情绪萦绕在心头,给每一幅涌现在记忆里的画面都渲上灰暗的底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无声地哽咽,鼻子深处酸痛难耐。老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状况,保持着沉默。车内充斥着难言的沉重气息。
我将目光从窗外移开,合上眼睛,像是要小憩一样地放松身躯,然后深深舒了口气。老师大概用余光瞥到了我的模样,轻声问道:“要联系你爸爸吗?”
我依然闭着眼睛,向他轻微地摇了摇头。估计就算我向父亲打电话,我们两人也只能在电话的两端沉默以对。我竭力不想去了解病情,但说到底我心中的希望可以支撑到什么地步,其实我自己有数。
脸颊突然感受到了泪水的温热,身子也开始隐隐颤抖。为什么?明明一直在提醒自己母亲不过是突然昏倒了而已,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或许,母亲还正躺在病床上叫嚷着要继续上班吧?一如她偶尔向父亲展示的那样倔强。明明脑海中想象的一直都是这个场景,为什么我还会有这种泪流不止的冲动?
哽咽的声音开始无法阻拦地放大,将车内空间的沉默一点点地打破。我渐渐听不见四周的声响,眼前的视野也越来越窄。
一个闪着朦胧灯光的红灯将我们拦下,老师松开方向盘,将手置于我止不住颤抖的左肩上,像是致歉一样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但我仍然执拗得不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这困难得好比用全世界的雨水来死死地堵塞我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