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野先生将黎漾之来来回回打量几遍,捻了捻嘴边的胡须,沉吟半晌,笑着对杜衡说:“太衡,你这话就不对了,如霜不就是女郎吗?”
“怎么,你是要老夫把如霜逐出去?”流野先生坐下。
如霜是流野先生最看中的一个女学生,冰雪聪明,不逊于儿郎,杜衡一噎,敲着案面说:“我说的是假冒成郎君的女郎!”
“欸,太衡,你太不像话了,这是别人家的家事,老夫看你是太闲了,得给你找些事做!”流野先生唇线往下弯曲,脸上都是肃然的褶子,洞察浮世的一双眼藏在萋萋鸦眉之下。
杜衡翻了一个白眼,“我不管,除非她能把春风院的凌霓给赎出来,不然……我一定要让这欺事女郎声名扫地!”
“太衡,你这也太为难人了吧。”流野先生道。
杜衡和流野先生争来吵去,开始还在点上,越吵越偏,渐渐的,竟开始引经据典。
话说……这是吵架啊,还是做学术交流呢?黎漾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流野先生,太衡先生。”黎漾之拱手,陡然插嘴抢白,打断他俩的学术争论,黎漾之对着流野先生一拜:“承蒙流野先生为漾之辩护,漾之也理解太衡先生受到蒙骗的愤懑。”
“既然太衡先生留给漾之这样一项入学作业,那漾之理应接下,正好流野先生在这里,不如漾之与太衡先生就此立约,漾之赎出凌霓,则太衡先生此后绝不追究,若漾之不能赎出凌霓,漾之自己当众宣告漾之的身份,这样,如何?”
“好,半月为期,一言为定。”杜衡一拍桌子,当即敲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黎漾之嘴边泛起笑容,唉,宣告身份,什么身份?黎家嫡出的郎君身份呗……
就算杜衡恼羞成怒,她好歹也算知道了杜衡与前朝皇后的关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杜衡和流野先生对视一眼,流野先生抚过茶杯,茶香袅袅,雾气蒸腾。
“太衡,你这儿茶不错。”流野先生满足地说。
“凑凑合合吧,倒是这次买茶**顺利的。”杜衡慵懒地伸手往后一撑,颇为享受。
黎漾之:“……”喂!这么快就谈上茶了吗?
还有,杜太衡,你又不喜欢喝茶,买那么多茶叶干嘛?
背负去春风院赎人的约定,黎漾之由人领着回宿舍。
走到半道,黎漾之莫名觉得不太对劲,教书先生给了她一个任务,要她去妓院把头牌赎出来?虽然据说凌霓从不轻易见人,这个任务不太可能完成,摆明是为难人,但……为难她的事儿那么多,就单作诗都够她喝一壶,为什么单挑这种这么不正经的任务呢?
黎漾之摸不着头脑,又想起袁生欢给她的科普,忍不住想,或许杜太衡就是这样一个怪人。
为难人都要另辟蹊径,可以说,不算愧对他的大众评价了。
等黎漾之从杜太衡那里回到宿舍,银灯已经把被褥什么的都收拾好了,满屋一尘不染,干净透亮,黎漾之瞠目结舌,这还是她临走之前住的那个宿舍吗?
“银灯,你……这生活技能点得也太满了吧!”这也太贤惠了吧,外可习武护卫,内可操持家务,令黎漾之这个真正的大姑娘都汗颜。
虽然不太懂黎漾之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他隐约觉得应该是夸赞他的话,银灯不好意思地低头抱拳:“郎君谬赞了,这都是银灯应该做的。”
郎君不愧是郎君,夸人的用词,他都听不懂,做了郎君的书童,他一定要跟着郎君潜心读书,绝不能让人用他来羞辱郎君!
银灯默默立誓,眼神是黎漾之不曾看到过的坚毅,神奇的是,黎漾之竟然看懂了。
学渣黎漾之:“……”
怎么感觉,银灯是来读书,她是来混日子的书童?
黎漾之汗颜,敛了敛衣裳,拳头抵在唇边,清清嗓子,“累了一天,盥洗一番,先休息吧。”
“银灯去给郎君打水。”
不由分说,银灯转身就去,身手敏捷的结果就是,黎漾之连银灯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日常觉得她这个郎君很鸡肋……
“悠白阿兄。”外出读书的黎达之回来,撞上黎漾之,他规矩地行礼。
“啊,去疾。”黎漾之打招呼。
“阿兄,明日达之就搬离这里了,悠白阿兄好自为之。”
“什么?”黎漾之一惊,半张嘴巴,眨眨眼打碎讶异,“去疾为何这样说?”
今天才搬进来吧,怎么明天就要搬走了?
“今日与掌教一见如故,先生与达之欲更方便畅谈,先生请达之前去先生的院子住,达之以为,此番机会,甚是难得,故应承下。”黎达之抿嘴,回忆起不太愉快的事情,他的眸子深了深,“另外,达之需要定时服药,阿兄是受不得达之的满屋药味的,达之还是搬离得好。”
说起这个,黎漾之突然想起来,其实小的时候黎达之特别喜欢黎漾之,每次见到黎漾之都要黏着她,黎漾之开始也真心待她这个病弱的弟弟。
但黎达之天生早慧,收到许多夸赞,黎漾之在母亲黎白氏那番长房长孙的思想灌输下,心里很不平衡,黎漾之开始厌恶起黎达之。
一次,黎达之刚吃完药就过来找黎漾之,把他偷偷省下用来压制苦味的蜜饯送给黎漾之,他见黎漾之很喜欢吃蜜饯,黎白氏又管的严,不能常吃,他就把他吃药的蜜饯省下来送给黎漾之吃。
越来越讨厌黎达之的黎漾之生气地把蜜饯扔在地上,说她讨厌黎达之身上那股苦涩的药味,讨厌黎达之,希望黎达之滚远一些,不要让她闻到他身上的药味。
从那以后,黎达之与黎漾之就开始疏远,黎达之还在族学和黎漾之上学的时候,他求着他母亲在他屋里熏香,衣服也得是熏过香才肯穿,身上也配着好几个香囊,尽力除去他身上的药味,进入太学以后,黎漾之就再极少见到过黎达之。
唉,造孽呀。
黎漾之现在说什么也无法使黎达之心灵上的创伤愈合,而且他们现在的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尴尬非常。
她只好干巴巴地说一句:“你好好养病,身体要紧,读书不要太拼命,累了就休息。”
“谨记阿兄教诲。”黎达之波澜不惊,抬脚就往里屋走。
看来是很介意了,黎漾之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