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何人呐?有这本事在桥前拦人,山长可曾知晓呢?”黎漾之还是知道自己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就不直接硬杠,龇牙咧嘴地笑笑,喜眉笑眼,一派和善。
“呵,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这位郎君是何人?”右边儿那位做足了狐假虎威的姿态,乜斜着眼,透露出不屑与轻狂。
“哦,何人呐?”黎漾之不知是哪位士族公子,也不费心思拐弯抹脚,直接顺着对面的话开口问。
“他便是徐氏嫡系的郎君,表姑正是当前最得盛宠的春豫夫人,怎样?”
这口气,好似是他表姑一般,洋洋得意,眉毛飞起,落下,舞得七拐八拐,眄视指使。
“徐氏?”旧士族里没听过啊,黎漾之眼神变了三变,原来是新士族,“若要论起这表姑的话,真是不好意思,在下表姑正是当朝皇后。”
言讫,黎漾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唇线划出弯月,眼里星辉荡漾,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羞赧低头,成了磊桥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对面来迎接新生的学子都被这一幕惊艳到,与之同步的打脸之语也令众生笑绝。
徐瞻行一双柳叶逗露珠的眼眸在黎漾之的身上缓慢摆荡,衣着打扮得低调,腰系香囊,年纪尚小,脸还未张开,五官透着几分女孩的秀气。
他隐约猜到她并不是黎达之,黎达之虽然傲然得令人讨厌,但不会说不该说的话,徐瞻行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站出来。
“你一个庶系子哪来的脸攀嫡子之亲?”众人的笑声令右边的男子慌了神,回头瞪诸生一眼,又赶忙把头扭回来挽尊。
“哦,兄台是找黎达之呀!实在抱歉,在下黎漾之,黎氏长房嫡长孙。”黎漾之笑得更加艳丽了,谁说她是庶系出身了。
果不其然,徐瞻行拢起眉头,他的疑惑更重了。他们的意图早已昭然,黎达之没有出来也就罢了,这样明显的挑事,黎漾之竟然还接下了,不是说是个安分老实不出头的主儿吗?
“何乡,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徐瞻行与右边儿那个叫何乡的男子对视一眼,被黎漾之下了面子,徐瞻行的脸色难看许多,递给何乡不耐烦的目光。
何乡唯唯诺诺地缩着脖子退到后面,垂头耷拉脑袋,不敢再狐假虎威。
“黎大郎君,对不住,瞻行只是多闻令弟才绝,慕名已久,又得知令弟来先生书院读书,激动难耐。”徐瞻行往前挪动几步,唇角勾勒出和煦的笑容,他本身就长得俊俏,笑容开在脸上,黎漾之远远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不过即便说到激动处,徐瞻行的眼角也挂着骄傲,甚至傲慢,半掩着,又有意让人察觉。他眼波温柔流转,话锋却霍地挥到黎漾之面前:“恰逢书院近来偶得一对子上句,院内诸生皆对下句,只是不得佳句,瞻行以为,既然黎小郎君才学上流,能入得书院,那定然也能对得出佳句。”
此言既出,诸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人声嗡嗡,空气里弥漫起紧张的气息,太阳落辉把诸生的谈论炒得更热。
“这可是王家公子的对子,平常人想上一两天才能勉强对上,哪怕是谢家公子也想了半天,然而仍不入王家公子眼……”
“是啊,前面何乡让人对出对子已经是为难人,徐郎君怎么还要求佳句啊?”
观众生反应,只怕难对付,不过又没有她的戏份,她还是尽职地让银灯去把黎达之请过来对对子:“银灯,去请达之。”
银灯领命,疾步走到后面的马车去把黎达之请过来。
“不知上句为何?”黎漾之灵光一闪,不知题目是什么,说不定她还可以替原身挣得一个才子名。
徐瞻行诧异看她一眼,神色古怪,没想到黎漾之会问,多年的伪善之术迅速替他抚平异色,脸上铺展着笑容,“郎君请听,踏倒磊桥三块石。”
“呃,打起淼河三桶水?”得,才子名是挣不回来了。瞥一眼桥下,黎漾之指着磊桥之下的河水,随口胡诌一句。
“黎大郎君真是会打趣。”徐瞻行噙着笑,眼中涌起轻蔑的暗流,看她标准的旧士族打扮,心中的厌恶更深。
令人作呕的旧士族,若是有朝一日,他定要铲绝旧士族。徐瞻行的喉头发痒,心上那根危险的警戒线被他扯掉。
徐瞻行话音刚落,黎达之下了马车,身形单薄,走两步止不住地咳一下,脚步轻盈踩着细风,挺直腰板,病弱与庶出的身份没有压弯他的脊梁。
“徐郎君这上句出得妙,达之见此句也是不胜欣喜,不过,依达之看来,此句并不难对。”黎达之缓步走到黎漾之身旁,与黎漾之对视只微微颔首,转过去对徐瞻行一揖。
待黎达之抬起头,众人能看清他眉宇间的骄傲,不似徐瞻行那般遮遮掩掩又留有余地,而且丝毫不加掩饰,大大方方。
黎漾之初见黎达之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他的傲气,虽然是庶出一脉,但身负旧士族嫡子傲骨。
他有一张梅花花瓣脸,常年喝药,脸上血色全无,脸白得吓人,黎漾之可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病弱柳扶风。
“愿闻黎小郎君高见。”徐瞻行眼珠子涮白,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如此快有下句,大抵如他兄长那般做个噱头,尚且不放在心上。
“诸君请听,剪开出字两重山。”黎达之轻声咳了咳,拔高声音对出下句,脖子昂得似天鹅,看徐瞻行的不以为意也暗中嗤笑。
不过是有个当宠的表姑罢了,庶族出身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非嫡系,再不济他也是旧士族,不知谁给徐瞻行的自信如此张狂。
下句一出,众人又是交头接耳,细品几番皆认为当前无人比黎达之对得更好,实在是精妙。
徐瞻行吊上青眼,无可辩驳,黎达之确实对得极好,是诸多对句里对得最好的一句。
“黎小郎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今日有幸能与小郎君在此相会,实在有缘,不如瞻行出对,小郎君对下如何?”徐瞻行脸上浮笑,嘴角的弧度却斜了几分,眼底冷意汩汩。
“徐郎君请出上句。”黎达之不紧不慢地说道。
“天当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沉吟片刻,不多犹豫,徐瞻行出声。
在场诸生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之时,黎达之不慌不忙,垂首四顾,顷刻之间便吐字:“地作琵琶路当丝,哪人能弹!”
“人曾是僧,人弗能成佛。”徐瞻行眼神一定,眼角的傲慢渐渐滑落,黎达之的迅捷精妙使他分外难堪,徐瞻行凭空生出气愤。
“女卑为婢,女又可称奴。”对对子难不倒他,只稍微思虑片刻,他即可有应对之路,又花了少许筛选出最好的一句报出。
“虚心竹有低头叶。”徐瞻行眯起眼,暗暗磨了磨牙齿,眼神不善,巡视四周,只怕难以收场,就此打住。
收到徐瞻行的示弱,黎达之轻笑,既然对面无心再战,他又何必咄咄逼人,便打揖回复:“傲骨梅无仰面花。”
“瞻行佩服。”徐瞻行咽下不甘,拱手认输,额角的青筋一起一伏,在他的假笑上顶出缝隙。
“承让了。”黎达之垂眸,不卑不亢,也没有喜形于色,甚至有些淡然,他身上的那份不在意更是轻易挑起对家的怒火。
黎漾之在旁边看得是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她这是个什么神仙弟弟,忒厉害了吧,得抱紧弟弟的大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