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京别离,一路紧赶慢赶,颠得黎漾之几宿几宿没睡好,花费两月余才到吴陵郡。
从人声鼎沸坐到莺啼鸟啭,黎漾之把思绪从昏昏沉沉里捞起来,也不知到了何地,似乎已久不见人烟。
黎漾之岔开手指,叉住额头,睁开眼醒了醒神,驱散耷拉在眼皮上的困意。
“郎君,可是身子不适?”画船的儿子银灯察觉到黎漾之的动作,知道她醒了,作为贴心的好下属,他第一时间来询问情况。
“这是到哪儿了?”黎漾之掀开车帘,翠色葱郁,已不是官道,不知走了哪条小道。
行进的车队咚咚,车轱辘声不断,沉闷不刺耳,不过听久了耳朵也烦腻,黎漾之天天听这声音,差点儿要听吐了。
“郎君,先前听车夫讲,过了前面磊桥不远就是书院了。”银灯偏过头,从黎漾之掀起的空隙望出去,默默预估路程。
“磊桥,还要过河?”黎漾之挑起眉头,简直不敢想象,这个书院到底坐落在哪个荒郊野岭啊,还要这样跋山涉水过去。
黎漾之话音刚落,银灯还不及回复,马车猛地一顿,黎漾之重心不稳,上半身全然被甩出去,银灯也匆忙稳住身形,紧忙看向黎漾之。
“郎君!”银灯失声急呼。
电石火光间,说时迟那时快,黎漾之抵不过惯性,慌乱里,手紧紧扒住车窗的帘幕,如此才免于被甩出车厢。
“怎么回事!”银灯确认黎漾之无恙,紧绷着脸,眼里迸出冷冽,额角的青筋暴起,粗声恶狠狠地喊道。
银灯回首,黎漾之微微颔首,银灯会意,扯开车帘去打探情况。
出了车厢,车夫喏喏,低着头,一个大气都不敢喘,部曲早完美地围住车队,确保车里人的安全。
磊桥前一队别家部曲封锁了去路,一段正常一呼一吸的时间不到,银灯还未发作,对路来一白净少年,书童打扮,不紧不慢地从桥上过来。
“来者何人?”书童屈起食指,指着马车上的银灯,颐指气使,两只单眼皮的小眼几乎是生在头顶,抬到天边去的下巴占据五官的最大部分。
“黎家马车,谁敢放肆?”银灯拔剑出鞘,剑刃划出一道白光,摩擦声清脆利落,一剑既出,双方的部曲即刻剑拔弩张地对峙。
“原来是黎家的郎君,我家郎君已恭候多时了。”书童抛去白眼,没有收敛,语调反而更轻浮,吹到银灯耳中零零散散几个字都叫他怒火中烧。
“发生何事了?咳咳……”黎达之蒙口咳了两声,脸色血色褪尽,马车忽然不走了,也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
书童半晚轻轻拍了拍黎达之的背,拉紧了车帘,生怕一丝风吹进来。
“约摸是大郎君遇上什么仇家吧,尽是那些糟心事,郎君就不要过去,被牵连了可不值当。”还能有什么事,他家郎君最是安分,能惹事的自然是那位长房嫡长孙呗。
半晚从行李里取出一件厚外衣给黎达之披上,想到前面的那位就不由忿忿,嘴巴蠕动好几下,最终是忍不住:
“郎君,你说郎主怎的就不为郎君你争一争呢!郎君在太学待得好好的,偏生长房那位考不进太学,还要郎君带着他千里迢迢来这个书院里读书,一路奔波,郎君的病又加重了,就长房那位金贵,全族都得让着他,真是……”
“咳咳……住嘴,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了,别叫外人听了去,清骨书院乃是流野先生创办的,比起太学也尤胜几分,这倒是我的际遇呢。”黎达之伏眉,这副残躯越发不济了,所能在清骨书院有所学成,也不枉此生,至于……黎漾之,与他何干呢!
“哼,郎君,我就是替你不平!”半晚越想越气,横眉竖倒,吹胡子瞪眼,某些人就是会投胎,做个长房长孙,一辈子无忧。
“不平也憋着,他是黎家未来家主,我们的郎主,他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黎达之定定看半晚一眼,目光的温度骤然直下,半晚脚底发寒,冷汗浸湿了衣襟。
“半晚失言,请郎君责罚。”半晚跪在地上,头皮发麻,保持跪姿一动不敢动,脖子在他头上都酸麻了也不敢挪动半分。
黎达之执卷,目光都安放在扉页上,没叫半晚跪着,也没叫他起来,不出声处置,车厢里静得只听得翻书声。
泛黄的纸张翻过去,磊桥上出现两个男子,左边那位身上的绸缎价格不菲,衣裳上的绣样针脚细密,衣裳的颜色偏素淡,腰间挂着一个与周身气质不符的香囊,兽头纹样,做工却粗糙。
再把目光放到脸上,眉毛浓而不密,五官有棱有角,嘴唇很薄,似柳叶厚度。手执麈尾扇,有几分儒雅,不过浑身也散发着旧士族的那份清高。
右边那位比起旁边的就差远了,身上的衣服虽也是上好的绸缎,然而做不到左边那位俊俏的郎君那样崭新齐整,裳边儿颜色有些失色,某些地方泛着淡淡的褶皱。
不说衣服,就光看脸吧,生的也算端正,就是有些弓背,有些伏低做小的意味。
“足下找我黎家儿郎何事?”黎漾之掀帘出来,淡淡打量桥上二位一番。
目光从左边那位郎君腰上的兽纹香囊挪开,回到自己的香囊上,它的香囊上绣着在她看来有几分抽象的老虎。
兽纹香囊曾在旧士族流行一时,新兴士族崛起以后,也学起这个玩意儿,不过花样更多了,不再限于兽纹。
莫非是……旧士族老乡?长得好看,或许尚可一交。黎漾之打量完微微低头,垂眸沉思。
“无他,只是惯闻黎家郎君有才名,文采斐然,瞻行特地前来相迎。”左边那位俊俏的郎君皮笑肉不笑,礼节齐全地对她一礼。
哦,是来挑事儿的,不过好像是来找黎达之的事儿的,黎漾之眉头一挑。
黎漾之资质平平,哪能有文采斐然的声名,再怎么传也不至于跨越大半个国家就传成了大才子。
她用余光看了看后面,主人公不出来是想要她来替他挡着?
黎漾之收回神思,勾起嘴角笑了笑,借银灯之力跳下马车,不拘地拍了拍衣裳袖子,循着原身的记忆端正还礼。
“那磊桥前,足下意欲何为呢?”黎漾之笑吟吟地问道。
俊俏的郎君不再说话,移开落在黎漾之身上的目光,不再看她,旁边儿的那位便站出来,“既然黎家郎君负有文才,那不如就对个对子如何?对上了我们自然放郎君过桥。”
旁边儿那位面容蓦地贼眉鼠眼起来,“不过……若是郎君对不上的话,还请郎君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清骨书院可不收欺世盗名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