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于生死又了解多少?”
“白色的花会绽放。”
“你以为它没有想过枯萎。”
“可是它在结出果实前自己就凋零。”
“它的花瓣落向它的根茎。”
“你没有摘下它。”
“因为你爱它。”
“爱它的绽放,爱它的枯萎。”
“爱它的果实,爱它的重生。”
普克里克的歌声正好从后院传到这里,一同能听到的,还有铭维斯太太竖琴的伴奏,不论现在的铭维斯太太是多么健忘,她的手指触碰琴弦的那一瞬间,还是会有令人心旷神怡的乐曲流淌出来。
这已经是她的本能,类似于鸟儿对于天空的本能。
“听,潘德,铭维斯还是会让曾存于王都中的那些家伙,一个个收敛他们傲慢的神态,先是在大剧院的座椅上端正自己的身姿,再前倾他们已经变得谦虚的头颅,跟着这旋律,露出微笑,流下眼泪,他们频频点头,他们站起身躯,他们热烈鼓掌,他们寂静无声。”潘德从来没想过这个倔强的老头还有这样的一面,他的言语间有如来自过去的海浪,它们整顿旗鼓后又前赴后继的冲击向海岸的礁石,它们一声比一声强壮,一声比一声坚决。
潘德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那份信息的来源并不是文字一五一十的本意,而是一种生物之间情感的共鸣。如果巴洛卡德的一生有一首挽歌,那么这里,一定是激昂的赞颂,是辉煌的交响,万乐的齐鸣。
“我们对于生死又了解多少?”
“蓝色的花会绽放。”
“我摘下它别在铭维斯的发梢。”
“可是那花的根茎就此就枯萎。”
“我知道这一切。”
“我摘下它。”
“因为你爱它。”
“爱它的绽放,爱它的枯萎。”
“爱它的今天,爱它的此刻。”
巴洛卡德老爷子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渐起,陈旧钟摆在二楼木制的护栏下摇荡,那种时间点滴划过的声音配合着他的老主人,将他篡改过歌词的歌曲合力吟唱出来。
他没有普克里克的歌声洪亮,也没有他年轻的声音那样饱含着生命的美好,只是当巴洛卡德老爷子开口的时候,他落下半拍的声音便被那竖琴所等待,那份跟随,那半拍重复的柔软,让普克里克的声音在第一句后就悄然无踪,只留他和她的旋律,在这壮年不再的书店里,气喘吁吁的徘徊。
“我们对于生死又了解多少?”
“花园的花都在绽放。”
“春天我们坐在花园里面。”
“冰雪在消融生命在回溯。”
“第一份花香落在你的鼻梢。”
“你向我诉说。”
“你有多爱它。”
“爱它的绽放,爱它的枯萎。”
“爱它的明天,爱它的归来。”
突然有一个女声加入了这次的吟唱,她的声音苍老却温柔,旧时光没能在这块玉石上赋予老木雕身上的裂痕,只能让她愈来愈温润,还没等潘德惊诧于铭维斯太太开口的吟唱,她的声音又出现了变化,它开始中气十足,它开始再回巅峰,所有的技巧和天资经过漫长时间的磨练,这是胜过天籁的一霎,但这依然不是结尾,铭维斯·宏都的声音仍旧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年轻在变转,若时间在倒流,若生命在,回溯。
终于,她已经是青春的少女,终于,她已经像窗外树枝的百灵,她欢快,她放下了优雅,她灵动,她舍弃了端庄,在吟唱的结束,一位衣着光鲜亮丽的少女从书店后院里跑出,她饱满的额头,她水嫩的脸颊,她若星辰的眼眸,她白洁的肌肤。
“巴洛卡德,巴洛卡德。”她呼唤着,迈着轻快的步伐,她冲过来,抱着巴洛卡德的脖颈。
“巴洛卡德,巴洛卡德。别哭好吗,我们就会再相遇,再厮守。”她触碰巴洛卡德滚落在皱纹里的眼泪,并把它们攥在自己的手心。
“也谢谢你,潘德。”她甚至还回眸冲潘德甜甜一笑。
最后她轻吻了巴洛卡德,并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
那是个下午,是哪一天的下午没人在乎,那是夕阳西下,是什么样的余光挥洒,亦没人在意。潘德在一个昏黄的下午,找准了询问的时机,又放弃了它。
潘德完全不知道在面对这种堪称奇幻的景象中该何去何从,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巴洛卡德怀中不再呼吸的少女,理智迅速一分为二,一个在推测这大概是巴洛卡德的孙女,一个在大声的告诉他这就是铭维斯太太。巴洛卡德也只是流着泪,他默然注视着怀中的爱人,小心翼翼的哭泣,不让自己的泪水落到她的脸颊上去。
潘德只能合上手旁的书本,先是轻手轻脚的离开书店的前台,再小心的绕过巴洛卡德的躺椅,他的步速越向后院靠近就越快,最后他飞也似的狂奔向那里。
他总要找个人问个清楚的,如果有那么个人,那么除了当事人外,也就普克里克或许可以解答他内心填满的疑问。
潘德冲到琴房里,那里却没有普克里克的身影。
“普克里克,普克里克,你TM快滚出来,你在哪?”潘德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开口大喊普克里克的名字,并夺门而出,全然不顾自己因肥胖而打在门框上的胳膊肘,这点酸痛在此刻,完全算不上什么。
“我在花园,潘德。”普克里克的回答略显消沉,不过当他的回答从琴房后面的花园中传出来的时候,潘德还是像得到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急迫地转身,再冲回琴房,再撞一次门框,再从琴房后门的门框上撞出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普克里克,到底发生了什么?”潘德冲过去扯住比他高一头的普克里克的衣领,他愤怒又惊恐的质问,瞪大双眼,迸发出吐沫星子。
爱洁癖的普克里克如今也没顾上这些,他满面忧伤,用着缓慢的语速,用着哀伤的语气安慰着潘德:“不要难过潘德,这是只是一次回溯,不要难过潘德,这仅仅只是一次回溯,就像你一样,就像巴洛卡德一样,就像我一样,这只是老师她的又一次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