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毕,含俏吩咐小丫头进来撤去桌上的残羹冷炙,自端了水盆来给黛玉洗脸。黛玉洗毕,一面递热帕子给含俏,想起水溶这一路来,该是骑马来的,只怕冻坏了,方才只记着发脾气,竟也没想着,心下有些愧疚,语气不由地温柔起来:“从城里出来,只怕脸上都是尘土,含俏,再去提壶热水来。”
水溶却是笑着走到桌前,伸手便要净面,“不用麻烦了,就着这水洗洗也就罢了。”
黛玉看见,便要叫含俏端了去倒掉,却见水溶已经洗上了,只得自生闷气。待水溶洗好,回转过身时,只觉着他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可恨,咬着牙,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一盆水也不值什么,就这么舍不得?”却也觉着脸上有些发热,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暧昧,偏看着水溶的面色如常,倒显得自己心底不单纯。
“自是舍不得,旁的水哪里比得上这盆水?”
黛玉微微一愣,怒嗔道:“不都是水,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神神叨叨的。”说着越发的觉出这水的不同之处来,声音越发的低了起来。只是想起心中的那点子想法,简介的肌肤相亲,脸越发地红了。
这是定亲后两人第一次说话儿,二人却是有些陌生起来,被水溶这么一搅和,黛玉只觉着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句来。水溶见黛玉这个样子,又心疼又欢喜,又怕她脸皮薄,受不住,再不敢拿话逗她,想起今儿来的目的,便说道:“我知你这些时日受了委屈,老祖宗那里,你也不必多想,自有我。你只管安安心心的过日子,还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些都是不相干的人。若实在是厌恶了,只管打发了去,不必理会。”
听言,黛玉心里忍不住就偷偷笑起来,横了他一眼,道:“你就是为这个而来?”不知不觉里,二人又亲近了不少,少了些僵硬,多了些自然随意。
见水溶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黛玉不由地眼中酸涩,只觉着这些时的闲言碎语没有白受,强笑道:“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不过太后怎么忽然就召太妃进宫呢?选这么个时候?”
见黛玉语气中的不满,水溶不由地好笑,伸手捏了捏黛玉小巧的鼻子,道:“这天下也就你敢抱怨皇祖母,”又说:“你倒是问着我了,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着该无事,许是老人家有些膝下寂寞,平日里便喜欢正哥儿。听说,前几日,三皇子新得的哥儿,还未满三月便没了,老人家虽没说什么,只怕心里也是难受的。”
黛玉心里一凉,自是知道为何。贾元春前些时日不就小产了么,不然,贾府不会忽然这么低声下气的又来靠上林府,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的样儿。
宫中女人的争斗,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而黛玉,永远也学不会。
其实,不论是皇家还是平民百姓家,只要有小妾的地方,便有纷争。嫡子嫡女,才是正途,那些庶子庶女,女儿还罢了,因有选秀这一说,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管嫡庶,都还是很金贵的。而庶子,有几个能生下来的?便是生下来了,又有几个能长大?便是能长大,又有几个成才的?嫡母打着贤德的旗号,把本来可能成才的孩子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庸才甚至蠢材败家子,从而彻底地毁了。
先不说旁的人,就是自家里,贾敏,其实也该是个有能为的,林海的那些妾,其实哪一个身子不比她强,偏她能有孕,别人都没有,偏她活着,除了两个安分的,其余的全都死了?再说贾母,贾代善的那么些妻妾,怎么偏只有正房的二子一女活着?薛姨妈说是个善良人,也有人觉着她是个糊涂人,连自家媳妇也拿捏不住,可她身边不也只有自个儿的亲身子女在侧,反倒是那似乎暗地里很强的王夫人——贾府的另一个当家人,偏就让赵姨娘生下了一子一女,其中赵姨娘怕才是个有能为的。
也不知为何,黛玉此时细细一想,才发觉其中暗含的深意,一时惊惧不已,也有些害怕,竟是发怔起来。水溶在一旁瞧着,见黛玉先是面上一惊,随即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儿,最后竟是惊恐,甚至头上起了一层薄汗。水溶毕竟是个男子,又不是黛玉这般心思极细腻的女孩子,哪里想得到黛玉才不过这转瞬间,便想了这么多。待要取帕子为黛玉拭汗,才想起方才被黛玉抢了去,只怕是已经脏了,便执了袖子一侧,细细地沾着,一面急声问道:“玉儿,怎么了?”
忽然听到水溶的声音,醒悟过来,正对上水溶担忧急切的眸子,心中一暖,却还是有一丝忐忑,有些不确定起来,这个男子,真的能信守承诺么?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来伤了他的心。也只起了个想头,很快便丢在了一旁。收敛了心神,换上笑颜,道:“没什么呢,正想事情,”忽地俏皮一笑,“你还没说,你……”说着,指了指水溶身上,“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见黛玉转移话题,知是黛玉不想说,水溶也不强迫,心中只记着,回头在想法子问出来。当下,只笑着说:“四妹妹缺一个送信的小厮,我便代劳了。”
黛玉捂着帕子笑道:“你这是从谁身上拔下来的衣裳?可惜我不善丹青,不然定是要把这画下来,也好叫人赏赏北静郡王的风采。”
水溶知黛玉性喜洁,方才自己又用这衣袖为她拭汗,她心里有怀疑,也不理黛玉的取笑,只笑着说:“是我身边枫林的,今年方做的新衣,因没穿过,才敢拿来给我穿。”又说:“我好容易来一趟,陪我出去走走。”
水溶还赶着回城,并不能久留。说是要黛玉陪他逛院子,不过是未免黛玉太过难过,其实根本没多少时间,二人只在院子里吃了一盏茶,便见日头西斜,反是黛玉担心他回去太晚,误了进城的时辰,只得催着水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