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不明所以,只看两人这个样子,便以为黛玉的脚受伤了,扭头便往外跑,正撞上走进来的月莹,口里还喊着:“奴婢马上去请大夫。”
含俏这会子已是回过神来,忙喊了一声:“雪雁,回来,姑娘的脚无事,快过来帮我的忙。”说罢,狠狠地瞪了鹦哥一眼,信道:“也不知史氏太君和姑娘说了什么,竟是让她守夜,不过才一晚,竟出了这样的事。”
一面掀了被子,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稍一用力,便会碰碎了一般。只露出黛玉的两只脚来,只见两只脚包得像个粽子,尖尖小小的,看起来却比原来的还要小些,含俏眼中的泪水不禁滴了下来。感受到右手紧了紧,忙低下头,趁着转头的时间,面颊扫过衣袖,擦掉了面上的泪珠,看向黛玉时,却带着微笑,回握了下黛玉的手,柔声道:“姑娘,没事,奴婢给您剪开就不疼了。”说着,便取了床旁边针线篮子里的小尖嘴剪刀。
此时雪雁已经回转过来,她可不是含俏,会给人留脸面,或者说会分地点时间,在她的眼里,黛玉才是最重要的,而她也最了解黛玉,当下便怒道:“是谁给姑娘裹的脚?”还未喊完,忽地想起昨晚是鹦哥伺候的,便要逼近鹦哥,被进来的玫儿瑰儿两个拉住了。
跟在雪雁后面,三春姊妹也进来了。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惊慌得不行,又是叫请医生,又是叫告诉贾母知道,乱作一团。忙忙的都往床边挤去,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始放了心。又看见含俏雪雁二人那模样,开始还以为她们是不知道才这个样子,待雪雁喊出来,众人却是更迷糊了。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安慰道:“林妹妹(林姐姐),没事的,刚开始裹脚是有些疼的,过了这一段也就好了。含俏姐姐,雪雁,你们也不必担心,每个女孩子都有这一天的,熬过去也就好了。”
几人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黛玉若是还不清楚,那就不是用一个“笨”字可一形容的了。此时,黛玉哪里还管得了旁的,恨声道:“含俏姐姐,快给我解开,我要疼死了。”
含俏的手已伸到了黛玉的脚边,听见黛玉说话,也不回头,点着头应了一声,忽地斜刺里挤过来一个人,道:“不能剪,好容易包好的,回头再包就更疼了。”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鹦哥。
三春里头,便是年岁最小的惜春,也已经裹脚了。开始的惊慌过去,都有些疑惑,只是这会子也不是问的时候。听见鹦哥的叫声,三人也明白过来,忙劝黛玉:“林妹妹(林姐姐),鹦哥说得对,不然还得遭一回罪,”又对含俏说,“莫要剪,可不好再遭一回罪。”
听见鹦哥的叫喊声,黛玉心中怒气飞涨,叱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事也轮得到你来管?”
还未见着人,便听见宝玉的声音传了进来:“林妹妹怎么了?林妹妹怎么了……”夹杂在鹦哥和黛玉的声音里,直到黛玉话说完,宝玉的声音才近了。
黛玉此时已是气得不行,看了雪雁一眼,雪雁会意,忙走了出去。
不过一息的功夫,便听见外面宝玉的吵闹声,雪雁的劝慰声。此时含俏已是剪开了裹脚布,脚略松桑了些。只是外面的吵闹声扰人心烦,道:“二姐姐,麻烦你叫二表哥先出去,就说我没事,不过我今儿不想见人。”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贾母也来了,“怎么回……”还未说完,大概就看见了宝玉,声音里的担忧之情没了,替代的是怒气,为她的宝贝孙子,“不要命了,竟敢对宝玉动手?还不退下。”却是鸳鸯的声音,是啊,贾母是贾府地位最高的人,和个丫头说话只怕会失了她的体面。语气很重,想来并没注意到雪雁不是贾府的丫头。
看见贾母进来,三春忙矮身行礼。鹦哥正急得不行,拦也拦不住,说也说不得,看见贾母进来,如看见救星一般。行过礼,忙说道:“老太太,您……”
贾母已是看见了,来不及听她说完,便打断了:“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难不成要你主子再遭一回罪不成?”
玻璃几个人忙上前去强行拉开了含俏,黛玉因生气,脸色通红,当下也不管什么长辈不长辈了。见鸳鸯蹲在脚踏上就要重新拉紧裹脚布,黛玉因生气,更多的是恐惧,而有些气息不匀,伸脚便把鸳鸯踢到了一边。鸳鸯并未防着,被踢了个正着,也不敢言语,心里委屈,含着泪,反而还问黛玉:“姑娘,小心脚疼。”
黛玉脚疼得不行,心中的气却顺了些。终其两世,还未经历过这般疼痛。床周边都被贾母的人围着,含俏等人定是进不来,难不成还真裹脚不成?也许挨过这几天,回去解开也是一样。只是已被怒气冲昏了头的黛玉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她只觉得这样的痛,一刻也无法忍受。强忍着爬了起来,自行动手把那裹脚布一层层拔开。
宝玉也走了进来,看见黛玉解裹脚布,惊道:“林妹妹解开做什么,这样才好看呢。”黛玉头也懒得抬一下,自顾做自己的事。
自上面的太婆婆、婆婆过世后,贾母在这贾府里,近二十年来,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忽然有一天有个孙子辈的人竟是敢违拗自己,怎么可能习惯?贾母也动了气,正要呵斥,忽地想起贾敏信中所言,不由地又恨又努又怜惜,一把拉了黛玉搂在怀里。见鸳鸯要近前,知道她会错了意,忙挥手令她退后,又看了屋里其旁的人一眼,示意都出去。月莹等人担心黛玉,却被强行拉了出去,宝玉担心黛玉不肯离去,也被鸳鸯等人拉了出去,口里还犹自请求贾母不要生气。
待屋里只剩下祖孙二人,贾母方才说话,道:“玉儿,老祖宗不会害你的,你还小,很多事不懂,休要听那起子外人的话,没得耽误了你的……”想是这话还不好和黛玉说,贾母忙止住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细细思量,是我和你妈妈与你亲呢,还是姨娘和你亲?你是你妈妈身上的一块肉,她岂会不疼你?先你妈妈写信给我,我还不信。见了你的面,看你走路,我便知道原是实情。八月就太晚了,我吩咐人翻了《玉匣记》,一连几个月,今日的日子最好。只是你都要八岁了,再等不得,我才这般着急,也没和你说明白,连你爹爹也没来得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