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被贾母搂在怀里,不好死劲挣扎,不过却因为痛,浑身冷汗直流,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哪里还听得见贾母说什么,只觉得厌烦,贾母问一声,胡乱应一句。
正在黛玉以为贾母说完了时,贾母又说:“你也是大家子的小姐,公侯千金,怎么这般不识大体,在奴才面前做出这等失仪之事?你那几个丫头维护你,也是个好的,只是也太过没有上下尊卑了,不成个体统。这次过来,你就放心在家里住下,老祖宗给你选几个好的,万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贾母看黛玉低着头,不言不语,满以为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忙看了眼门帘处。鸳鸯也是跟着贾母的老人了,自是了解贾母的心思,一直在珠帘外候着,接到贾母的信息,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指了指黛玉脚的方向,见贾母点头,忙摸了过去,还未碰着裹脚布,黛玉忽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她,寒声道:“滚!”
估计贾母活了六十几岁,还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个字,且还是用在她身边第一得意的丫头身上,贾母再有修养也禁不住,推开黛玉站了起来,脸色也变了,板着脸道:“这就是林海教你的规矩?真是好家教啊!就是那些个庄稼人,也知道‘孝悌’二字,你还是个识字的大家小姐,竟连那乡野村姑也比不了。可怜我的敏儿只留下你这么一点子骨血,生生叫那起子没良心的人糟蹋了。”
鸳鸯见贾母这般,先不说是不是因着她,至少她站在这屋子里,她就有错,忙忙地跪下磕头,一边磕一边说道:“老太太,是奴婢冒犯了林姑娘,还请老太太责罚,千万……”
贾母该是真的很生气,未等鸳鸯把话说完,便打断了:“鸳鸯,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鸳鸯也没见过这样的贾母,心中很是骇然,不敢反驳,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
黛玉此时已知道裹脚是贾母的意思,心中只有愤怒,再无旁的。也不管贾母,那剪开了的左脚的裹脚已松开了大半,很快便除了。待要解右脚的,抬眼一看,并没有结,再细瞧去,原来已缝成了一片。黛玉自不会赞这人针脚多么密实,只恨不得把这人抓来杀了才解恨。自然向那针线箩筐看去,那把尖嘴的还在含俏手里,好在还有一把小银剪刀,只是嘴短些,不那么合用,此刻黛玉自不会计较,只要能剪开这裹脚布便行。
见黛玉旁若无人,贾母气极,两眼发黑,竟是晕了过去,好在玻璃等人也一直看着屋里,忙忙地冲了进来,堪堪扶住。黛玉正要去拿那剪刀,听见响动,抬眼正瞧见贾母满头银发,面色苍白,眼也闭着。心中很是不忍,脚上刺痛传来,又恨得不行,遂咬牙别过头不去看。
黛玉自看不见玻璃等人愤怒的目光,三春在外间,正要进来,便看见贾母软软地靠在鸳鸯身上,竟是生生气晕了,对黛玉自是没有好感,当然也不会再去理会黛玉。
月莹扭头看了眼出去的众人,还有那频频回头的宝玉,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疑惑目光。心道:“她的性子总是这样,一点也不会隐藏,毕竟是她的外祖母,老人家又上了年纪,若真有个好歹,只怕又该自责了。”犹豫着是去看看贾母,还是进去安慰黛玉。
还没个了断,便听屋内传来几个丫头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月莹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进去,正看见黛玉面色苍白地躺在含俏的怀里,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额头上,更显得肤白如雪,发黑如墨,只是没了颜色,嘴唇也只剩下淡淡的粉色。
有《清嘉录》说:“八月廿四日,煮糯米和赤豆作团祀灶谓之餐团,人家小女子皆择是日裹足,谓食餐团缠脚能令胫软。”因为裹脚要拜小脚娘,而八月廿四日是小脚娘的生日,所以大部分的女子都会选择那天开始裹足,也有人翻黄历或《玉匣记》择“缠足吉日”开始缠足的。
黛玉四岁那一年的八月二十四,青玉正缠绵病榻,生命垂危,贾敏无心黛玉,却终究未能挽回青玉的命。
随即贾敏也病了,至第二年,林海被点了盐政,任巡盐御史,至扬州赴任。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贾敏的身子才有了起色,方想起这个和她不合的女儿也已经五岁了,遂定在这一年的八月二十四日给黛玉裹脚。哪料刚和黛玉说起,黛玉便激烈反对,坚决不缠,更是拉着林海百般说辞,竟是说动林海也同意了。贾敏用强,林海竟是训了贾敏,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至此,贾敏和黛玉本就勉强的母女关系更是风雨飘摇,越发紧张起来。直至贾敏过世,也未能给黛玉裹脚,母女关系自是没有改善。
林海得到消息到贾府时,太医正给贾母诊脉,贾府众人均候在一旁,贾赦等男子站在床前伺候,王夫人等女眷躲在屏风后面等消息。虽担心黛玉,林海却也不得不先去探望贾母。
请的是与贾府常来往的王太医,摸着脉诊了好一会子,又换了一只手,又诊了好一会子,方起身与贾赦等人走到一旁说道:“不妨事,老人家想是气过了头,而怒伤肝,血随气上溢,才致昏厥,好生修养几日,吃两剂药也就好了,只是万不可再惹老太太生气。”
贾赦贾政等人也是才赶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只是疑惑,有谁能把老太太气成这样。贾政心里却以为是宝玉,心中打定了主意过会子要好生收拾一番。
忙都点头应了,又吩咐道:“琏儿,你跟着王太医去写方子,好生伺候着,不可怠慢了。”
王太医忙道不敢。
贾政回头对王太医做了个请的姿势:“请。”
贾琏也忙学着做了个同样的姿势:“王医生,这边请。”
林海也在一旁听着,知道没有大碍,始放心。贾赦贾政看见林海,忙上前打招呼,又说了几句话,无非说些贾母的病情,贾琏拿了一张纸走进来给几人看。林海等人虽不是大夫,不过也是常看药方,又读过几本医书,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尤其是林海,黛玉禀赋体弱,又时常生病,很多药方他都能记下来了。见几样药材都对症,又交还给贾琏,好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