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十年前离开杭州的。印象中的杭州停留在十年前,被一刀切断,没有了衔接。印象中的小薏、崇光、小刚也停留在那时候的年纪。
小时候教科书里说,杭州是一个国际闻名的旅游城市,然后就引用那句著名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所以我们一直以一个国际知名城市的身份自居。后来才发现,在国外以知道杭州的人数来说这个定义绝对说不上正确,但以到过杭州的人的印象来说,就马马虎虎可以过关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还是没有错的。
杭州是这样的一座城市,有一个沉淀了很多历史的美丽的湖,三面绕着山,另一面就是城市了。地理位置,大体上就是这样。历史上总结出所谓的西湖十景,后来发现实在不足以囊括所有的景点,就又总结出新西湖十景。其实,要再总结出二三十个景点来也不是问题。每个地方差不多都有文人墨客留下的诗词文章,描述景色醉人人又自迷的境界。实际上,也就是这样的,杭州有典型的江南的美景,不是个商业城市,但又有一些工业基础,像丝绸、工艺之类的,也有很多大学。记忆中的那个城市,往往便精简成一湖、一城、几座山那么简单,水彩画一般在纸上湮开,看上去,好像很具备让人健康成长的纯洁空气。
回望过去,我可以看到在林荫大道上吧嗒吧嗒走过的少年,蔷薇花开满天的季节里,骑着单车在花丛间的小路上穿过,也有烦恼,但与惨白少年这种词倒挂不上钩。八十年代刚刚过去,也把某种铿锵的气氛带走了。
我们的城市本身也开始经历一些巨变,政治的空气像被稀释了一样,经济发展一类的词逐渐被所有的人挂在嘴边了。就我们那时的年纪来说,对于这些大的变化并没有左右的作用,也未必与它们有因果关系,我们只是碰巧撞在了这样的时候,经历了这些变化而已。
我们四个人的友情从小学到中学,一直被完好地保存着。在中学时,即使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也没有受到影响。在八十年代末的政治气候里,我们自然也有过相当于社会责任那样非常激烈的讨论,后来这样的话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不再那么有力了。进入高中以后,对于自己的身体和思想变得感觉敏锐,有些惶惶然的、孤独的感觉像会膨胀,有朋友诉说的话就会好一点。总之,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对我们自己生活之外世界的渴望在蠢蠢地动。
有空的时候,我们去小刚家看新出的电影,他总有本事弄到最新电影的录像带,大多不是本地的制作,有带字幕的原版片,也看香港的电影。
那时候,大多数孩子很迷英雄片,大概是被其中某种义气一类的东西吸引,当然还有帅哥美女。
小刚有一个哥哥,在本地的一所大学念二年级,平时住在家里,是个十分沉郁不开心的人。我们在愉快地交谈的时候,常常有这样的一个人,自这个房间无声无息地走到另一个房间,微偻着肩膀。我们听到他的声音回头时,通常只看见他的背影,散发出一种很倔犟的孤独,好像不打算与这个世界面对面一样,好像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与我们交谈。他走过身旁,就像有一声叹息在身边飘过去一样。
我对这个人印象深刻是因为小刚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刚很外向,通常给人阳光普照的感觉,幽默而且快乐。他的哥哥则是第一个我碰见的把所有的失意都穿在身上的人,至于为什么这样,对于我们来说,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非常无关紧要。
在那种年纪,真正关心的事还是围绕着自己,比如学校的功课,十年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有就是爱情。小薏和我都收到过男孩子递过来的字条。爱情是与空气同时存在着的,好莱坞的老电影,得了格莱美奖的英文歌曲,港台的流行音乐,电影和电视全部诉说着爱恋,说得人耳熟能详。比起现在的孩子,我们那一代还是比较腼腆,女孩子对爱情也都有一种顽强不妥协的憧憬,我与小薏也不能例外。很多的人只是把爱意和好感藏在心里。
当然也有男孩女孩开始约会,因为没有蔚然成风,学校并没有明显地干涉,这在重点中学来说,与其说是开明,不如解释成学校一时也不知道要怎样应对比较合适;而到了后来,既然也没有变成洪水猛兽一类让人头痛的事,学校大概觉得也没有管的必要了。叶灵就是这些女孩子中的一个。她与我们同级,漂亮而且成熟,天生会吸引别人的目光,招惹话题,据说她有很多社会上的男朋友。社会对于那时大多数的同学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一个词语。站在学校的众多女生中,她有时候会稍微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因为她身上已经有一种可以称作风情的东西了,像夏季的带着温度的暖风,薰薰然地散开来,是根本没有可能遮掩的。
小薏不止一次问我,你觉得叶灵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不觉得她很有女人味吗?然后她就因为说了“女人味”这个词而咕咕地笑,就像一个小丫头一样。
唔,蛮漂亮的啊。
你说,小刚、崇光他们会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觉得这类型的女孩子呀。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啊。
我不问。她又是咕咕地笑,你说他们有没有给女孩子写过情书?
真的不知道。
你说,如果他们写信给我们会不会很怪。
他们给我们写信?不会吧。
我想也不会。小薏居然叹了口气,像叶灵这样的女生不知道开不开心。
小薏说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可能,她心中一定有心仪的人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与叶灵第一次交谈却是在校外。她在街上叫住我。那是假期,她穿着一身黑,还戴着墨镜,摘掉眼镜,就看出她化了妆,化妆的技巧很高明,没有换了一个人的感觉。我与小薏也玩着化过妆,结果把脸弄得一团糟,所以心中有些佩服。她很熟络地叫我的名字,问我去哪里,然后说顺路,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