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都怕的是一点:骄傲自满。尤其对一个干大事业的人,明明已经驶过急流险滩,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的比比皆是,大多是因为被胜利冲昏了清晰的头脑,遮住了智慧的双眼,明明新情况下新问题层出不穷,却是大局看不清了,策略也不屑于调整,到最后只能落一个遗恨无穷。这一点上比的就是谁的脑瓜清醒,谁能清醒到最后,谁就能笑到最后。
朱元璋过江之后,劲敌就是陈友谅和张士诚。至正二十年(1360)五月,朱元璋和陈友谅大战的大幕拉开,不料初战即朱军宣告不利,丢了太平。然后陈友谅大军扬帆东下,矛头直指南京。朱元璋部下乱作一团,有的主张拼死一战,有的主张暂避兵锋,有的更干脆:投降算啦,咱们打不过呀。
这时候朱元璋的脑瓜就很清醒。陈友谅和张士诚的性格脾气他都摸得熟透,再加上有刘伯温鞭辟入理的分析,他就明白自己想得很对:志得意满,急于求成,看似汹汹而至,却是骄兵必败。此时需要做的,就是战法上一较高下。干脆给他来个诱敌深人,然后痛扁之。
于是他就派陈友谅的旧交康茂才诈降,引陈友谅前来。李善长一听,康茂才去约降,那不是让人家来得更快?让咱们死得更快?旁人也是议论纷纷。朱元璋说你们不懂了吧,就是要他快来,越快越好。你们想,现在一个陈友谅咱们都打发不清,后面还有个强大的张士诚,要是这俩人同时出手,前后夹击,那咱们就哭都找不着调门,死定了,没跑儿。可是陈友谅和张士诚这俩人,陈友谅急躁冒进,张士诚优柔寡断,怕的是拖的时间越久,陈友谅慢下来等张士诚,张士诚快起来就陈友谅。现在我这么一激,陈友谅受不住啦,一马当先冲到前边,张士诚跟不上他的步调,有个时间差,咱们才能来个各个击破呀。
这么一分析,连重臣李善长都佩服朱元璋的知人之明。事实也果实应了朱元璋所料,结果也就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陈友谅被灭,至正二十五年十月,朱元璋正式发布命令,征讨张士诚。此前他就与群臣反复谋划,到底应不应该马上对张用兵,如果用兵,又该如何作战。大将常遇春主张直捣张士诚的苏州大本营,朱元璋不允。他的理由是张士诚出身盐贩子,那个年代,贩私盐的家伙们都有两下子,最擅长的就是好勇斗狠,敢玩命,讲义气。他和他手下的张天琪等人互为手足,如果把张士诚逼到绝路,他的那些个弟兄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一定拼死相救。到时候要对付的就不止张士诚一个人,胜负实难预测。那么,应该是先消除外围力量,把张士诚的后路截断,大军一路稳扎稳打,向苏州逼围,方是上策。
事实证明,他又对了。
至于另一个对手方国珍,朱元璋好像长了双透视眼,连他的心肝肺都看得清之又清。吴元年(1367)九月初一,苏州将陷,朱元璋派参政朱亮祖率浙江衢州、金华等处地方的驻军讨伐方国珍。他交待朱亮祖:“方国珍这家伙是鱼盐贩子出身,一向懒惰偷生,惯于骑墙观望。今天出兵,咱们一定能打赢。他也没别的地方可跑,准会泛海逃遁。至于三州之民,已是十分,攻下城池后,不要随便乱杀人。”
这回,他又对了!
非是他料事如神,实是他能窥人性情。战局越是复杂纷乱,越是要了解自己的敌人,把握整体的局势。要做到这一点,非卓识眼见不行,既不能贪一时之得,只看眼前三寸利,也不能逞一时之快,急于求成。
在攻打集庆(南京)的时候,他又显示了冷静非凡的头脑和卓越的军事才能。那时候,朱军和元军已经恶战多次,打得江北元军主将蛮子海牙狼奔豕突,拼命逃窜。众朱家将领就开始头脑膨胀,一说要打南京,全部豪气冲天,主张“直趋金陵”,即从南京对面渡江,直拔台城。朱元璋不允。他说这样不行,太冒险。我们要对集庆周围实行迂回包抄,使金陵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绝境,然后再一举拔之!
于是,他又赢了。此战,他集中主力各个击破,先扫清集庆外围之敌,再攻克江南重镇集庆,乘势扩大战果,巩固集庆,最终使其成为朱元璋争雄天下的大本营。
南方对手已灭,剩下北边的元政权。朱元璋手下诸将还是被不断的胜利冲击得直觉自己天下无敌,纷纷主张以百万之师,直捣元都。朱元璋还是不肯。再怎么说元军是强弩之末,那也毕竟占据着半壁江山,人口众多,城池坚固,一旦北伐策略失当,想要倒元就会难上加难。怎么办?他提出了最佳的行军路线:“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然后进兵元都。”
说白了,就是要斩杀一只野兽,就要断其爪,挖其目,拔其牙,然后再围起来,狠狠地打。
这个办法的稳健妥当程度,令后来的军事家咋舌。20世纪60年代,毛泽东在阐述对内对外政策时,曾归纳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这种历史的大智慧,也是受到朱元璋的启发。因为朱元璋攻下徽州时,曾召休宁名儒朱升问时务,朱升建议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样老成持重的观点十分合乎朱元璋的胃口,所以他没有异议,痛快接受。而且越来越把这种方针贯彻下来。
朱元璋是个穷娃,又生于战乱,是读不了多少书的。但他喜欢读书,行军打仗的间隙也不忘读书;而且治理天下却又离了学问行不通,所以他一方面出于自身的兴趣爱好,一方面出于弘图大志,很虚心好学,喜欢结纳儒士。听着这些读书人读诗讲经,纵评时事,思接千里,视通百载,他自己的心胸也会变得开阔,个人素质得以提高,这对他打天下和坐天下都有极大的帮助。
称帝后,朱元璋专门命人在奉天门建了文渊阁,阁内收藏经史子集,虽是国务繁重,他还是经常抽空去。有人说朱元璋是个粗人,这话没错,但是个爱学习的粗人,这点就非常可贵。
中国历史上有过那么多的农民起义,大部分都如无根飘萍,或是胸无大志,以抢掠为事,或是目光短浅,捡个芝麻就满足了,对西瓜看不也不看,贪一时享乐而昧远图之志。而朱元璋却十分重视全面建设,踏踏实实敛民心、定战计,最终取得强大的胜利。
从头脑清醒、打仗稳重这个角度说,恐怕朱元璋比刘邦还更了不起。
评点:
人最怕骄傲自满,过分的自我感觉虽能让人得一时之快,但最终却会失败。元末群雄蜂起,到最后却许多势力灰飞烟灭,独留一个朱元璋由弱变强,最后统一了全国,就是因为他的清醒。既察人、又察势,把稳舵,保持了事业的正确方向。
大元帝国瓦解之后,一时间群雄逐鹿,谁都想分一块大蛋糕,所以中华大地上竟然先后出现过那么些雨后蘑菇,方生方死的政权:天完、龙凤、大周、大汉、夏、吴,却是到最后最被人轻视和最不被人看好的朱元璋完成大一统。
他为什么能成功?这些前面我们已经探讨了不少。
胆大心细、果敢机智、虚心好学、刚强坚毅,让他具备了一种优秀人格,这种人格如糖如蜜,吸引一大批优秀人物,对他深为拥护和爱戴,同时也可保他在战场上占据优势。比如和陈友谅的鄱阳湖一战,陈友谅所有兵力倾巢出动,号称六十万,战船又高又大,甚至有三层之高,连战马都载得下,几乎类似于当今的航空母舰,朱元璋虽也统兵二十余万,却都乘坐小船,对敌人须仰头才见,就这,双方还在鄱阳湖上大战苦战三十六天,从火炮上阵到弓弩交锋再到拼白刃,朱元璋身边的卫兵战死,他的坐舰被炮打成碎片,甚至有一回差点做了俘虏,朱元璋毫不退缩,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陈友谅被流矢射死,余部溃败星散。
这种敢于以弱对强、临危不惧的心理素质,它的强悍程度令人咋舌。
而事实上,无论是胆大心细、果敢机智的做人风格、不断学习的积极态度、以及用人所长,战略得当的大将之风,都是一棵大树上长出的旁枝。更重要的主干,是因为朱元璋有自己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