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早知道有卧底,不然他那批货不可能那么容易送出去,他也不可能替余有为交易那么多次一点事都没有,说他机灵,但人家警察也不是吃白饭的,怎么可能一点没察觉。
早在他被迫注射那一晚,他就去警察局报案了,也是他自己说要做线人的,早先不同意,是为首的那个国字脸警察周队力排众议,又听说他是余有为儿子,且是被迫惹上那东西的,才勉强同意。
周队跟他说过,对方有他们的人,只是他没有想过会是山哥,他送的那批货的路线是他提供给警察的,方案也是警察完善的,他原本以为他们会在送这批货的时候收网,谁知道余有为和山哥都有计策,可谓是螳螂扑拳黄雀在后。
山哥说他做卧底两年了,才做到小弟这个位置,先前大哥那批货出问题也是他提前提供线报给警察,只是没想到让他给他逃了,大哥这才遇到的余有为,原是想直接打击大哥那一堆团伙,但是想把背后的买家也一网打尽,警察这才放虎归山,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这边放松了警惕,送货这事才落在余有为头上,大哥和大哥背后的买家也在这次交易中被顺藤摸瓜逮出来,送出去的那批货刚一到达就被截下来。
算起来,余夏也可怜,这边大哥不信任他,那边警察对他有所隐瞒,跟余有为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的行动都在山哥监控中,并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只除了一件事,山哥并没有记录在册,他说他是以朋友的身份问的。
“余有为是你爸,你为什么要揭发他,就算你们关系不好,但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不会轻易揭发他才对。”
余夏想起余有为那可笑的一生,抬头问她:“法律也没有规定过不是他亲生儿子就是错的,那我又凭什么都是错的。”
山哥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也没有想到他不是余有为的亲生儿子,一时愣了神。
余夏将他的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冷声道:“因为你们站在正义的一方,所以你们就可以用上帝的视角来怜悯众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呼应正义,这世界都这么美好了,还要你们干什么?很多人可能只是想保护自己。你说我重情重义,我不能说你说错的,因为我就是个善良的人,往后路漫漫,我依然会是个善良的人。因为重情义,因为善良,因为我还认为他是我爸,所以我不应该揭发他,可是我不揭发他,我就没法保护我自己,现在,躺在那张白布下,在十八层地狱的就是我,你说,我应不应该揭发他?”
“我凭什么要拿我的重情义,我的善良去还他的错误?谁心里又没有点美好的向往。”
山哥是辅修心理学的,当初组织派他去做卧底,就是因为他有一颗八面玲珑心,能看透很多事看懂很多人,但现在,他一点也看不懂眼前人。对他来说,余夏不过是一个孩子,充其量就是一个身世凄惨的青年而已,可他眼中一片荒芜,只有那丁点的星火,遥不可及。有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暴戾,可他控制地极好,沉稳地可怕,他甚至有点怀疑,他以后人生路漫漫,真的依旧会是个善良的人吗?
他说的没有错,他凭什么指责别人的世界观,每个人都呼应正义,这个世界才平静地可怕,美好地令人心惊。之所以有人性,就是因为那些不美好的来衬托与刺激,一旦完全统一,这个“大同”的世界,才是人类走向衰退与末路的开始,比起机器人,更令人心寒,至少机器人是我们智慧的结晶,而大同社会是我们愚笨的结局。
自觉受到刺激的山哥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在他的世界里,正义既美好,当有一天,美好笼上了一层浓雾,他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知道他没有错,也不会有人说呼应正义有错,可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为什么对。
山哥惊于自己会被一个孩子牵着鼻子走。坠入他荒凉的眸中,落荒而逃,手还没触摸到把手,背后又想起那清冷的声音。
他说:“山哥,不是少年不知事,而是知事后仍是少年,我心里也有美好的向往。”
山哥听愣了神,旋即又放松下来,他终于相信他以后会一直是个善良的人,也相信正义不会有错,只有正义的方向才辩对错。
他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他,只背对着他道:“好好戒,出来后找我吃饭,对了,我不叫山哥,我叫陈伟,你叫我大伟哥就好,好好读书,等你。”
余夏想,他大概是不会去找他了,警察是个伟大的职业,他也是个伟大的人,可他心中只崇尚平凡。
警察并没有要他交代什么,周队过来叮嘱戒所的人好好看照顾他,可是还要怎么照顾呢?
现在,他还不是瘫在地上,如一滩烂泥,挣扎喘息,他自制力惊人,实在控制不住了就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缓解,手上满是掐痕,旧伤未好就添新伤,幸好他不是疤痕体质,要不然,再不一般的翩翩少年郎被他这样折腾,只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里的人怕他拽头发,把头发给他替成了板寸,整个人显得很有精气神,就是眼里没有什么光彩。
他在里面呆了半年,原本是不用这么久的,为了掐灭那一点点犯病的可能性,他又多呆了一阵。
刚过完年,高三已经开学了,余家他是回不去了,他也不知道他可以去哪,周队说烂尾楼被开发商承包,开春就要重建了。
出去那天,周队说有人来接他,就不打扰他了,余夏翻开他的人生记录,并没有找到一个会来这种地方接他的人,也不在意。
厚重的铁门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缓缓拉开,给人重生的感觉,只一旁的小门被警卫拉开,以眼神催促,示意他快点。
余夏迈出那第一步,外面阳光暖暖的,照的人周身都暖洋洋的,明明是一样的太阳,一样的天,他觉得在里头的时候,太阳刺眼得很,一直不敢抬头去望,那种灼热感似乎要把他刺穿。
这半年他是怎么过的呢?想不起来了,一想起心脏就像被人攥在手里一片一片被凌迟。
刚进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够控制自己,总是咬紧牙关绝不吭一句,但是并没有用,他还是需要控制药量才能挺过去,他厌恶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恶心,肮脏,见不得人,后来,夜里实在控制不住的时候就咬自己手臂,第二天醒来,满圈的牙印。
看守的人怕他再伤害自己,就把他手捆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年,不知哪来的毅力,愣是一声不吭,一双手扣得稀巴烂,原本粗糙但修长的手现在满是结痂块,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要命了。
怎么可能呢?他最是惜命了,他还想长命百岁哩。
看守的人怕他伤害自己,给他打镇定药剂,一靠近余夏就发狂,拳打脚踢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看守的人没办法,只能把他全身捆起来。
余夏被捆在床上,四肢僵硬,双目无神,他与别人不同,别人都是主动或者不小心惹上那东西,他是被迫的,且所有的治疗他都积极配合,但只要一碰那玩意,或者要打注射类药品,绝对是铁了心,不碰,也不允许别人靠近,他又是周队特意叮嘱过的人,看守的人没辙,只能摇头叹息,又佩服他惊人的毅力。
夜里的时候,余夏常常在想,那条没看完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小姑娘是不是又傻不拉几的在跟那些难题较劲?外面是不是一样的冷,有没有用上那个暖手袋?那杯蜂蜜菊花茶是不是跟以前一样甜?亦或者,是不是跟他一样,时常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