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姐,你犯规!”郝景晖朝着夏小溪一面瞪眼一面喊。
夏小溪眉眼挑着,反问:“我有吗?”
“你在混淆视听,你明明是卧底嘛!”
“没关系啦,这已经是最后一轮,反正我大获全胜。”夏小溪嘿嘿嘿笑着转身疾步走出棋牌室。走出十几步后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外衣还在椅子上,急忙回身,却被身后紧紧跟着的人吓一跳,“哎呀!”她急急后退伸手扶住墙壁,抬眸一看,荆灏!
“你的衣服。”
“哦,”夏小溪眨眨眼,“谢谢。”
“不客气。”荆灏唇边噙着笑,“走吧,我们一起上去。”
夏小溪低头嗯了一声,顺着墙壁跨上台阶。
童杹走在后面,还在和秦榛他们说笑着刚才的游戏。
顶楼花园,中间空地上,左右两边此时已分别摆放着用半人高的三脚架支起的铜盆炭火。炭火燃烧得很旺,红色的火苗在寒风中跃动,不时有小火星调皮地四处迸溅。
两盆炭火中间靠后一点的位置,有一张长方形桌子,有一个电烤盘,一些红酒和红酒杯,品种繁多的烧烤食材。一位厨师装束的年轻小哥在烤东西。烤盘上的食物滋滋冒着油烟,烤肉的香味已四散入周围的空气里。
有一张圆桌边已围坐了五个人在喝酒聊天。
夏小溪和荆灏一起来到楼顶,燃烧着的炭火最先闯进夏小溪视线,“哇,有炭火!”她惊呼着朝左边的炭火盆跑去,还没站定就伸出双手高高搁在火苗上方。少顷,双手被烘热,她便收回暖和的手掌焐着冰冷的脸。
荆灏在后面踱步到夏小溪身边,也伸出手烤火。
夏小溪烤一会火,焐一会脸;焐一会脸,又烤一会火,甚是欢快。一旁的荆灏一脸笑意,不时扭头看看她。
几分钟后,童杹他们也出现在顶楼花园,一起聚拢到夏小溪和荆灏周围,伸手烤火。
此时十一点已过,山坡下城市依旧,灯火依旧。
童杹不时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今夜无月亦无星,寒气甚浓,似乎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也并无不同。但流逝的每分每秒却都在告诉世人,不管你是什么心情,什么身份,旧年马上过去,新年已盛装来临,等待在时钟身旁。
关于时间,童杹有时会心生迷惑。他何时开始,又何时结束?或者,时间本身并不存在,只是智慧的人类创造了他,赋予了他生命和灵魂。人类就用自造的时间记录着世界的变迁,用有限的生命在无限的时间里创造着世界。
“哎,时间真快呀!”郝景强望着远处的灯火,忽地发出一声感叹。
荆灏点头,抬眸扫了一圈,轻声道:“今年聚会的人比去年少了。”
“可不是嘛,何总的女朋友生病来不了,嘉睿哥没什么事也不来,哎!”郝景晖说着,被火苗温暖着的高涨情绪像是忽然跌落到了冰冷的地面。他望望身边几位年长的大哥,心中不禁冒出一丝落寞。他们或许会很快结婚成家,会有孩子,如此聚会的次数以后会越来越少吧,以后该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来这里喝酒庆祝新年吧?
秦榛瞧着忽地低落了情绪的郝景晖说:“小晖,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是人生的常态,你要习惯。”
“我知道的,”郝景晖眼眸里跳动着火苗,“但还是有点难过。”
“所以小晖,我们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别感叹了,走吧,和一起我拿酒去。”夏小溪拍了拍郝景晖的肩。
“我和你去拿吧!”荆灏急忙接话。
夏小溪望了他一眼,点头,和他一起朝烧烤小哥走去。
“差点忘了,小晖,我们去拿烟火。”郝景强说。
“是啊,哥!”郝景晖说着,跟着郝景强离开了楼顶。
看着其他人都有事可做,童杹也不想闲着,“我们去点一些吃的东西吧。”她对秦榛说。
“先等我一会。”秦榛语毕,把一张圆桌抬到靠近炭火的地方,又拿来六把椅子。“这样会暖和一点。”他说。
夏小溪和荆灏已经拿来了红酒和酒杯,顺手放在圆桌上。
“荆灏,”秦榛望着荆灏,“走,我们去点吃的东西!”语毕又看着童杹,“你就坐着烤烤火!”
童杹笑笑听从了他的安排,拉过夏小溪坐到了椅子上。
夏小溪看着荆灏和秦榛离去的背影说:“这个荆灏不是在新安县吗,怎么也来啦?”
童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帮你问问?”
“别,这个又不重要。”
童杹浅笑,“可是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好像有点不一样?”
夏小溪回眸,瞪着童杹,“不会的。再说,我刚刚结束一段恋情,哪有心情再结新欢?”
童杹望着她,凝笑不语。
郝景强兄弟俩动作倒快,没多大一会功夫,便各自抬着一个箱子朝童杹他们走了过来。
郝景晖在距离炭火两三米的地方放下箱子,喘着粗气提高语调朝童杹和夏小溪大声说:“两位姐姐,要不要现在就放?”
“放放放,新年马上就到了。”夏小溪一面大声回应一面从椅子上起身,朝郝景晖走去,立在他身后。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又有六七个人出现在他们视线里。
花园开始热闹了。
郝景晖打开箱子,拿出一个圆柱形烟花,来到中间的空地,把烟花置于地上,又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大拇指一划,黄色的小火苗便跳跃在他的虎口处,然后他屈身蹲下,点燃了引线,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引线在呲呲呲燃烧。
砰,一个红点伴着尖利的声音冲向天空,几秒钟后又砰的一声,夜空中炸开一朵硕大的七彩菊。紧接着,砰砰砰的声音伴着薄烟将一个个红点送到空中,夜空忽如春天的百花在瞬间绽放。
“童杹,快看!”夏小溪朗声大喊。
所有人像被施了魔咒般停止了动作,不约而同抬头仰望绽放的烟火,望着它们在夜空中如百花争艳,如璀璨流苏般划落夜空。
童杹抬头凝望着绽放又消逝,消逝又绽放的烟花,脑海里忽地冒出了些别的想法。在有些人眼里烟花是节庆日的点缀,是一个喜庆的物质存在,而在有些人眼里烟花却是寂寞和伤感的别称,还把它比作爱情、青春、幸福。无论哪一种,无不带着伤感的味道。童杹不喜欢这样的伤感,她相信烟花被创造的初衷就是为了驱赶寂寞。哪怕绚烂只是瞬间,烟花的一生也会是无憾的。世间之事本无永恒,能倾其所有绽放光华,哪怕短暂亦能吐露生命的芬芳。
秦榛的目光从夜空收回,看向依然仰望烟花的童杹,心下一时迷离飘忽。眼前的画面确乎似曾相识,或是在梦里,或是在臆想中,自己好似真的见过,不觉嘴角浮上浅笑,心里漾着欢喜。
待烟花燃尽成为股股灰雾消散后,众人尽皆收回目光。
秦榛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到桌上,拿起一串烤肉递给童杹,“来,先吃点东西。”
荆灏亦把两盘食物放到桌上,然后打开一瓶红酒,拿过一只红酒杯,微抬手肘,紫红色的葡萄酒便顺着玻璃壁缓缓流入他手里的红酒杯杯底。
夏小溪见状,拽着郝景晖一起回到火盆边,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烤串,先递给郝景晖,自己也拿了一串大吃起来。
“小晖,只有十多分钟了。”郝景强说。
“看着呢,不用担心。”郝景晖边吃边答。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夜空中又有烟花陆续绽放。新年即将现身。
吃着烧烤,喝着红酒,看着烟火,彼此祝福着。坐在寒风中,心里却都开满了春天的花。
郝景晖吃饱喝足,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残油,来到箱子边,从里面抱出一个更大的圆柱形烟花。他把烟花放在之前的空地上,站在烟花旁,拿出火机,时刻准备着点燃引线。
郝景强和荆灏擦擦嘴也跟了过去。夏小溪望望他们,立马起身,丢下童杹和秦榛跑了。
秦榛也站了起来,绕到童杹身后,俯身在她脸颊上一亲,“新年快乐!”他含笑说。
童杹回望着他,目光熠熠,“嗯,新年快乐!”
秦榛伸手把童杹拉起来,搂着她一起走向同伴。
六个人围着烟花站成稀稀疏疏的一圈,花园里的其他人也都注视着他们。
欢乐就像烟花,随时等待绽放。
“小晖,听好了啊!”荆灏盯着手机,“十、九、八······”他在随着秒数慢慢倒数,嗓音不大,在空旷的楼顶却格外响亮。当他数到“五”的时候,围着烟花的人,旁观的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倒数:“五、四、三、二、一!”
砰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一个吹着口哨的红点旋转爬升,最后砰的一声,烟花噼里啪啦在空中绽放出“新年快乐”四个万紫千红又硕大无比的汉字,随后又旋转升空的一个个红点都变成了璀璨夺目,五彩纷呈,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朵。
烟花燃尽自己的绚烂,为人们送来了漫天华彩的欢乐。
“新年快乐!”所有都欢呼起来。
夜空瞬间变成了玉树琼花、璀璨流苏的世界!
又是新的一年了!期盼也好,遗憾也罢,新年已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无可阻挡地来了。童杹不由心生感慨。人的年华也在这样一个个的新年中逐渐消逝。但消逝的是年华,留下的是成长。不管怎么说,未知的明天依然值得期待。
秦榛禁不住拥抱童杹,“童杹,”他凝着她,“等我妈回来,你们见过之后,我们就开始准备那件最重要的事。”
秦榛说的最重要的事,童杹当然知道是指什么。她只笑笑,没有回答。
秦榛亦明白她的心思,只是有些话他必须要说,有些事他也必须要做。
“新年快乐”的烟花还没散净,夏小溪就催促着郝景晖继续燃放余下的所有烟花。趁着郝景晖休息的间隙,她拿过郝景晖手里的火机,想自己点一个,却被荆灏拦住,“你还是交个小晖吧!”他毫不客气地收了打火机。
夏小溪瞪了荆灏一眼,没说话,但兴致并没有因此被打断,跟在郝景晖身后不停欢呼。她用孩子的欢喜方式来表达此刻的开心和快乐。众人被她感染,虽没有手舞足蹈,心里也流动和她一样的久违的快乐。尤其是荆灏,比夏小溪年长好几岁,态度总有些持重,脸上堆着和夏小溪一样的灿烂笑容。
夏小溪这条犹如夏天充满欢声笑语的溪流从再次见面时便不停在撞击着他的心房,那清亮的溪水好像已从他微微开着心门里流了进去。
童杹亦是无比开心,可寒风在毫不客气地猛吹,让她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别在这里站着,烤火去吧!”秦榛拉着她走向炭火盆。
郝景强扛不住寒风也跑过来火边站着。空地中间只剩下郝景晖、夏小溪和荆灏在继续燃放烟花。最后,两个箱子里的烟花都变成了空中的烟雾,他们三个才心满意足地回到炭火边。
“小溪姐,开心吧!”郝景晖说。
“当然开心,谢谢你们!”夏小溪回应。
“应该是我们谢谢你和童杹才是。谢谢你们陪我们度过一个更快乐的元旦。”荆灏眸如星光,望着夏小溪,“如果你们不来,光我们几个男人有什么意思?”
“难道以前都没有女人来过?”夏小溪抬眉,“我不相信。”她轻轻哂笑。
“当然不是。不过,来得不多。只有一两次吧。”郝景晖回答。
夏小溪本想问都是谁来过呀,转念又闭口不提。还能有谁,肯定是其中某某的女朋友啦,万一被问出的是秦榛的女朋友就不好了。她知道童杹不在意这些,但不提才是最稳妥的。
“来吧,”秦榛带头回到桌子边,“现在新的一年已经开始,让我们喝尽杯中酒,回去睡个好觉,用美好的心情迎接黎明。”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所有人互相祝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翌日,童杹和夏小溪醒来的时候已近九点。室外的气温并没有因为新年的到来有所上升。
“哎呀!”躺在被窝里的夏小溪忽然大叫一声坐起来,把童杹吓一跳,也急忙起身,忙问:“怎么啦?”
“我昨天忘记写新年愿望了。”语毕,她又倒回被窝里。
“咳,你真是······”童杹轻轻一笑。
“你也不提醒我一下。”夏小溪双眸盯着天花板。
“这种事我更记不住。”
“你说我一会再写会不会不好?”
“这也信?”
“算了,不写了。我在心里祈祷就行。”
“你想祈祷什么?”
“祈祷我考研成功。”
“这个不用祈祷,你一定能够考上的。”童杹说着拿起手机看时间,“哎呀!”
夏小溪侧身用手撑着头,笑眯眯地看着童杹,“你又哎呀什么?”
“今天早上十点的环城跑马上就开始啦,你还不快点。”
“什么环城跑?”夏小溪一觉醒来好像得了失忆症。
“全市的环城跑,我们律所也要参加,你忘啦?”
“是吗?我可不可以不参加。”
“那你自己打电话和黎老师说吧!”
“啊,还要和黎老师说!真是麻烦。”夏小溪呼一下踢开被子爬起来。
她们俩快速洗漱完毕,秦榛已经来电话说在餐厅等着她们了。童杹看时间太紧,就催秦榛上路。秦榛只好拿上早餐,让她们在路上吃。
她们及时赶到了环城跑现场,可面对着人头攒动着同色衣服的人群,她们两眼一抹黑,在人群中迷失了方向。童杹赶紧给彭博打电话。彭博东绕西绕穿过人群缝隙终于像个大救星似的出现在她们面前。
“来吧,快套上。”彭博递给童杹和夏小溪每人一件蓝色宽松T恤衫,上面印有律所名字。她们俩套上衣服跟在彭博身后回到了队伍当中。
环城跑是市里工会组织的活动,目的是倡导全市民健身。当然,市民自愿参加,没有年龄限制。杰晟律所以前对此并没有硬性要求,是否参加纯属自愿。可今年偏偏例外,要求没有特殊情况的律师都要参加,说是为了展现律所律师良好的精神面貌。当然跑快跑慢没有要求,于是大家都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来到了现场。
赛道安排在路况较好的西三环,全程有六公里。此时赛道两旁已是红旗招展,彩旗飘飘。
比赛开始后,童杹和夏小溪和很多人一样慢悠悠地跑着,一面跑还一面说话。可跑着跑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仿佛才跑出八百米的样子,周围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夏小溪停下脚步,前后看看,说:“刚才这些人都哪里去了?难道都跑远啦,还是已经溜掉了?”
童杹也顿住脚步,四周看看,随即哈哈哈大笑,“是我们两个像乌龟一样慢,被队伍抛弃了!”
“好像是哦!”夏小溪也哈哈哈笑起来。
童杹望望前后都不见人影的赛道,说:“这种事情重在参与,律所应该不会说什么。不如我们慢慢走着去,等一会人群散去后让秦榛来接我们。”
夏小溪拍手称好。
元旦假期一结束,所有人的步伐又回归日常。
这天上午,童杹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陶律师和张律师在说笑。看见童杹进来,她们并没有停下话题,还主动和童杹打招呼。
“童律师,元旦环城跑那天你是不是没有坚持到最后?”陶律师问。
童杹心下奇怪——难道律还真的较真?“是啊,跑了几百米就跑不动了。怎么,没有到终点的人要被批评吗?”
“没有,”陶律师笑笑,“我只是随便问问。”
但童杹听出她好像在回避什么,于是又说:“陶律师,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你了解我,没关系的。”她一向不喜欢和人说话遮遮掩掩。
陶律师看了一眼张律师后,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有人看见夏小溪和你一起坐在你男朋友的车上离开跑步现场。”
“是啊,我们是一起离开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童杹这么一问,倒让陶律师一脸惊讶,“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童杹抬眉。
陶律师笑了,“‘防火、防盗、防闺蜜’这句话你不知道呀?”
“什么?”童杹确实没有听明白。
“童杹,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张律师说话了。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呀?”
“童杹,我作为过来人,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不要让你的好朋友和你的男朋友走得太近。”
这下童杹算是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她没想到,“防火、防盗、防闺蜜”这个从影视剧中流入生活中的一句玩笑话,人们居然真的当真。当然,闺蜜抢男朋友、抢丈夫的事在现实生活里也是有的,但对号入座也难免可笑。不过,陶律师她们也是一片好心,童杹便没有生气,依然心平气和地说:“谢谢你们善意的提醒。不过,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张律师一脸不解,“为什么?”
“通过一件事看清人心,也让自己成长不也挺好的。还有,面对那样的事,在我看来,最正确的做法不是争吵打闹,而是及时清醒,及时止损。你们觉得呢?”
“童杹,”陶律师看着童杹啧啧了两声,说:“还是你厉害。”
“这不是厉害,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
童杹回答自是出自真心,但她有些话也没有说明。她觉得和陶律师她们说这些就够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事后,童杹没有将此事告知夏小溪,也没和秦榛讲。在她看来,这是一件根本无需提及的事。她相信夏小溪不是那样的人,更相信秦榛不会那么做。这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对人品的一种信任。
至于现实生活中会那样做的人,她心里是鄙夷的。虽说爱情的出现就像受惊的野马,难以掌控。但人毕竟比动物高级,比动物更懂得控制心性,权衡利弊。如果明知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会伤害他人,还要一意孤行,不是极端自私自利又是什么?克制、理智、自省,是人有别于动物的最珍贵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