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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沙漠骆驼

(一)

我跨上沙漠之舟,

背上烟斗和沙漏,

手里还握着一壶烈酒,

漫长古道悠悠,

说不尽喜怒哀愁,

只有那骆驼奔忙依旧

……

双喜口中哼唱着刚刚从广播里学来的流行歌曲《沙漠骆驼》,走在逶迤不绝的沙丘之间。他并没有像歌词中唱的那样骑在心爱的骆驼身上,而是让它跟在自己身后。

在家里养的几峰骆驼中,双喜最喜欢常常跟着自己的查干,不单因为查干是一峰难得一见的纯白骆驼,更因为它聪明又忠诚。它虽然有些胆小,却比普通的家犬更通人性。

查干今年才两岁半,可体形已接近成年骆驼,这多半要归功于奶奶。奶奶总是说:“白骆驼是吉祥之物,它到谁家谁家就会平安兴旺。听说当年大可汗骑的就是白骆驼,就连我年轻时见到过的王爷,也骑着白骆驼。”正因如此,奶奶经常叮嘱双喜要多给查干一些草料。“查干”这个名字也是奶奶亲自取的,它是蒙古语,意为“洁白无瑕”。

然而,查干的到来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少好运。两年前,双喜的父亲因为醉酒掉进咸湖溺亡。母亲不堪生活重负,带着双喜的弟弟离开了条件艰苦的大漠边缘,留下双喜和年至古稀的奶奶相依为命。

被风沙吹袭了大半生的奶奶,身体一直粗粝得像是敖包上的原石,性格坚韧得像是千年不倒的胡杨,然而接二连三的打击还是让她一病不起。经过热心的乡村医生大半年的医治,奶奶总算能够下地行走了,不过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沙漠中疾步如飞。她的手中多了一根拐杖,而且得经常吃各种药物。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四月,孝顺的双喜打算到人迹罕至的沙漠深处,挖几根苁蓉为奶奶补补身子。苁蓉是沙漠中最为神奇的植物,寄生在梭梭树的根上,靠吸取梭梭树体内的养分为生。它的全部根茎都埋在沙地下面,平时很难找到。只有到四五月份,当它的花开出地面时,才会被发现。这个时候最适宜采挖。

苁蓉全身覆盖着无数细小的鳞片,乍看上去犹如披覆着一层蛇皮,就是这种外形丑陋的植物却有着祛病补虚的功效,沙漠中的牧民世代以它为药,称它是“沙漠人参”。

沙漠深处的梭梭树最为茁壮,受它滋养的苁蓉也最为滋补。但从家到那里来回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双喜得在荒无人烟的沙丘间露宿两个晚上。为了给自己壮胆,双喜决定带着查干一起前往。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到了夜间,身宽体阔的查干还能够帮双喜抵御寒冷。

双喜家没有像别的牧民家那样,给骆驼穿鼻孔,拿它们当脚力。双喜将查干当作自己的伙伴,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都不会骑它。这趟远行,他只让查干背负了干粮、水囊和毛毡。

经过一天一夜的艰苦跋涉,双喜和查干终于在夕阳西坠的时候来到了苍茫的沙漠深处。这里的沙丘更加高大,沙脊也更加险峻,目之所及几乎没有任何活物,当真是“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双喜依偎在查干的身旁,仰望着夜空中牛奶般雪白的银河和争奇斗艳的点点繁星。查干忽闪着大眼睛,双喜和天上的繁星都倒映在其中。

坦白讲,如果没有查干的话,这寂寥无人的沙漠之夜还真的有些恐怖。双喜感激地为查干轻轻唱起《沙漠骆驼》。

(二)

旭日刚刚升起,阳光刚把沙漠渲染得金光闪闪,双喜就开始在梭梭树下寻找苁蓉的淡紫色花簇。在他埋头寻找的时候,查干独自登上了旁边的一座沙丘。

突然,查干耸起后背,慌慌张张地从沙丘上奔跑下来。双喜吃了一惊,他知道这是骆驼受惊时的反应,难道查干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会是野狼吗?

虽然心里很害怕,双喜还是硬着头皮爬到沙丘顶上,出现在沙丘另一面的东西让他目瞪口呆。

那是一个直径超过两米的黑色圆球,看样子已经被掩埋了很长时间,一定是前几天刚刚袭过的沙尘暴让它露出了地面。怪不得查干受到了惊吓,就连双喜也从未见过个头如此巨大的铁球。

“是谁将大铁球丢在这里的呢?这里可是沙漠深处,就算是大卡车也开不进来。”双喜满腹疑惑地走到铁球跟前。

有双喜壮胆,白骆驼查干终于又跑了回来,站在沙丘顶上探头探脑地朝下张望。铁球好像被大火焚烧过,浑身黢黑。双喜绕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发现它的身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玻璃舷窗。双喜踮起脚,伸长脖子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可惜舷窗玻璃也被大火熏得乌黑,上面还覆盖着厚厚的沙尘。

双喜伸手打算拂去舷窗上的沙尘,然而,让他猝不及防的是,他的手刚刚接触到略显冰凉的玻璃,一个淡蓝色的光团蓦地迸射出来,将他的半边身子包裹在了其中。

双喜大吃一惊,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顺势脱离了光团的包围,也终于看清了光团的模样。

那是一团栩栩如生的立体全息影像,一个酷似人类的大脑袋生物正用力旋动巨球上一个圆形阀门手轮。它先向左转了三圈,又向右转了两圈,巨球上一个二尺见方的圆形舱门便被打开了。紧随其后出现的是一个同霸王龙有些相像的长尾巴生物,它也来到巨球跟前,用两只小短手旋动阀门手轮,旋转的方式同样是先向左三圈,再向右两圈。接下来又出现了长翅膀的生物、状如巨蚁的生物、形似蜘蛛的生物等十几种形貌迥异的生物,都以同样的方式打开了巨球舱门。

全息影像播放完毕之后,会自动从头重新播放。双喜渐渐看明白了,全息影像中的巨球正是自己面前这个大铁球,而那些生物虽然高矮胖瘦不同、手脚也有多有少,但只要以左三圈右两圈的办法旋动阀门手轮,就能够将大铁球的舱门打开,这似乎是一段直观又形象的舱门开启方法说明!

鬼魅般的全息影像将白骆驼查干吓得跑掉了,双喜只好暂时离开大铁球,翻过沙丘将它牵了回来。在这个诡谲怪诞的时刻,双喜需要有个伙伴陪在身旁,给自己壮胆。

为了安抚查干,也安慰自己,双喜又轻声唱道:

什么鬼魅传说,

什么魑魅魍魉妖魔,

只有那鹭鹰在幽幽地高歌

……

平静下来的查干终于随着双喜又回到大铁球跟前,此时,全息图像已经消失不见了。犹豫了片刻,双喜壮着胆子又伸出手轻触了一下大铁球。这一次,由于过于紧张,双喜脚下一滑,手并没有碰触到舷窗,而是碰到了球身上。尽管如此,全息图像仍旧被激发出来开始播放。

将不同的生物打开舱门的过程又看了两遍后,双喜的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学着它们的方法将大铁球的舱门打开。既然大铁球一经触碰就播放这段全息影像,说明它的设计者和制造者希望有人能够依照图示这么做。

根据全息图像中的提示,双喜开始刨圆形舷窗下方被掩埋的球体,大约刨了两尺深后,一个舱门显露了出来,而在舱门旁边果然有个圆形的阀门手轮。

太阳渐渐升高,沙漠中的气温开始迅速上升。双喜突然想起自然课上老师讲过的神舟号飞船,神舟号飞船由轨道舱、推进舱和返回舱三个太空舱组成,宇航员进入太空轨道后就待在轨道舱中,而返回地球时就要坐在返回舱中。对了,这个大铁球一定就是某个飞船的返回舱。

双喜激动不已,在大铁球身上仔细搜索了一番,但并没有发现任何汉字、字母和图案。双喜心想它们或许都被大火烧没了。

紧接着,双喜又变得紧张起来,返回舱的舱门没有打开,说明宇航员还困在里面。返回舱落在了荒无人烟的沙漠深处,因此没有被发现。它在坠地时一定出现了什么故障,宇航员没有办法从里面打开舱门。根据返回舱被沙子掩埋的情况看,它坠地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里面的宇航员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吗?就算他们有那种吃一顿顶三顿的压缩饼干,能够坚持这么久吗?

双喜知道宇航员都是英雄,都是最最了不起的人,得尽快将他们救出来才行。双喜不再迟疑,用力将阀门手轮朝左转了三圈,又朝反方向转了两圈。双喜听到一阵咝咝的空气流动声,似乎是舱内外气压在寻求某种平衡。最终,随着窸窸窣窣的沙砾抖落的声音,舱门真的被打开了。

此时,沙漠中的光线愈发明亮,双喜努力抑制着心跳朝里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卧式的安全座椅,座椅上果然有一个穿戴着浅色宇航服和透明头盔的宇航员。当双喜耸身钻进舱内,仔细打量头盔面罩后的宇航员的脸时,他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至头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三)

头盔里根本不是人类宇航员的脸,而是一张奇特而恐怖的怪物的脸。是的,怪物长着两只犹如蜻蜓复眼般的巨眼,虽然因为脱水已经干枯凹陷,但它们仍旧足足占据面部的二分之一。此外,怪物还长着昆虫才会有的既复杂又吓人的咀嚼式口器。

再仔细打量怪物的身高,双喜更加肯定它绝非人类。它的身长仅有一米二三左右,两条瘦长的腿中间居然还拖着一条尖细的尾巴。

双喜喘着粗气,想赶紧离开舱室,然而巨大的惊吓令他手脚酸软、浑身无力。迫不得已,他只好大声呼唤查干。查干听出主人的焦急,探头探脑地将长脖子伸了进来,双喜用双手抱着它的脖子才逃离巨球。

双喜瘫倒在沙地上恢复了好半天,总算惊魂稍定,他本想骑着查干赶紧离开此地,但陡然间想起自然老师曾经说过的话。自然老师说,在向太空进军的过程中,为了验证航天器的安全、测试航天器的性能,人们会先用动物来进行实验性飞行。按这样的说法,兴许返回舱中那个容貌狰狞的怪物就是某种太空实验动物。

可它究竟是什么动物呢?它的脑袋像蜻蜓,身子却像哺乳动物。双喜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如此猜测:世界这么大,兴许它是国外某种稀有的动物。

查干将脑袋伸了过来,似乎要征求双喜的意见,下一步该怎么办?到底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赶往别的地方?查干阔大的驼掌无意间踩死了一只黑色的甲虫,望着仰面朝天的甲虫,双喜长出了一口气。他突然想到:不管返回舱里是什么动物,哪怕真的是个怪物,它已经变成了木乃伊,一个再无生气的木乃伊,有什么好怕的呢?当务之急是查看返回舱内还有什么资料和物品,兴许通过这些资料和物品就能够了解返回舱的型号和任务,以便向派出所的叔叔们详细报告,请他们前来运回返回舱。

双喜为自己之前的惊慌失态感到阵阵脸红,幸亏查干只是一峰骆驼,不然的话它一定会笑话自己的。

于是,双喜重新钻进返回舱确认。千真万确,怪物早就气息全无了。或许返回舱已经坠至此地几年甚至十几年了,舱内有限的食物根本不足以支撑它活到现在。

双喜四下张望,没有发现一个汉字或一个字母,更没有发现任何资料和熟悉的物品。舱内很简洁,由于舱门密封严实,里面仍显得光洁如新。除了紧贴球壁的条条线缆外,双喜只看到座椅四周有几个既像维生系统又像通信系统的装置。不过,在怪物的脚下有一个银光锃亮的正方形金属箱,格外引人注目。

双喜蹲下身子,伸手想拿起金属箱,谁知手刚碰到箱子,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又一个淡蓝色的光团迸发出来。

(四)

仍旧是一段几欲乱真的全息影像,主角也仍旧是之前的大脑袋生物、霸王龙生物、长翅膀生物等。这一次,它们演示的是如何打开这只金属箱。

它们的动作如出一辙,先是伸出一只手在箱子的四个侧面各拍一下,接着轻轻拍一下箱盖,严严实实的箱盖便会自动打开。照着全息影像里的步骤,双喜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金属箱,箱子里齐整地摆放着一排稀奇古怪的物品,不知作何用途。

在那一排物品中,最吸引人的是一个黑色的、类似旧时“大哥大”一样的东西,双喜情不自禁地想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然而手指刚碰到它,又一团全息影像闪现出来。影像里的生物抱起它将它交给怪物,怪物对着它张着大嘴叫喊个不停。双喜明白了,它一定是一件通信工具。

双喜知道自己不必再挨个琢磨它们的用途了,只要轻轻碰一下它们,全息影像就会进行直观生动的演示说明。那个形状如指南针的东西是自动寻水器,即便在茫茫沙海中,只要手持着它便能够被带到最近的水源跟前;那个只有乒乓球大小的透明小球是一个水上救生船,一遇到水它便会迅速膨胀成足有一间屋子大小的全密封式球形船;那个有些像手枪的东西是货真价实的武器,它能够发出夺目的激光,即便是半间屋子大小的巨石也会被瞬间摧毁掉。

最令双喜想不到的是那两根一模一样的金属针管,在全息影像中,一个同座椅上一模一样的巨眼怪物突然倒地而亡,大脑袋霸王龙将金属针管扎在它的腿上,对它注射了里面的药物后,怪物居然死而复生,重新站了起来。

双喜猜出来了,怪物脚下的这个金属箱是航天应急箱,里面装的都是在紧急情况下用于联络、逃生和救治的应急物品。之所以有如何开箱、如何使用每样应急物品的全息说明,一定是事先考虑到了怪物身负重伤或陷入昏迷无法自救的情况下,返回舱着陆点附近的人可以依据全息影像的提示,使用那些物品来救助它。

全息影像中的怪物是倒地后不久被金属针管中的药剂救活的,双喜不确定药剂能否对已经变成木乃伊的怪物起作用。另外,双喜担心怪物如果真的被救活后会不会咬人,它的模样如此可怕,兴许是一种性情暴躁、富有攻击性的动物呢。可是,如果就这样袖手旁观,说不定会贻误了救助它的最后时机,给航天部门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

思来想去,双喜想出了一个稳妥之策,他从金属箱里取出激光枪,将它放进背包里,根据全息影像上的演示,他已经知道该如何使用它。假如怪物被救活后,要攻击他,他可以用这把威力十足的激光枪来自卫。说实话,在此之前,双喜以为这种武器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

“查干,我准备救助返回舱里的怪物了,假如有什么可怕的情况发生,我会用激光枪来对付它的。不过要是我没有打中,被怪物咬伤的话,你要将我驮回家里。”双喜叮嘱查干。

查干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将长长的脖子探过来,喷出粗重的鼻息。

双喜想了想,将那个“大哥大”一样的通信装置也装进了背包里。没有了通信工具,怪物就无法呼叫伙伴,假如沙漠里还有其他怪物的话就麻烦了。

于是,双喜用微微颤抖的手从金属箱中取出一支金属针管,按照全息影像中的方法,将它用力穿透宇航服扎到怪物的腿上,并且将药剂全部推送了进去。

大约等待了五分钟,怪物身上没有任何反应。双喜摇了摇头,看来自己是多此一举了,针剂只能复活刚刚死去的怪物,对于返回舱中这种死去多年,并且已经变成木乃伊的怪物,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回天之力。

双喜准备离开返回舱,和查干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大人们。然而不经意的一瞥令他吃了一惊,他似乎看到怪物的口器动了一下。

(五)

血液顿时往头顶上涌,双喜变得惊惶不安。他强压着恐惧定睛张望,没错,刚才看到的并非错觉,怪物的口器真的在微微颤动。

又过了几分钟,怪物的口器仿佛冬去春来后的柳枝,开始变得柔韧、灵巧、富有活性。与此同时,它的手指和尾尖也开始动起来。

最令双喜感到震惊的是,怪物那干枯凹陷的眼睛竟然像被注入了空气的气球一样,慢慢鼓了起来,并且渐渐有了色彩和光泽。起初,光泽若有若无,就像是冬日夜空中遥远的星光。随后,它们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仿若宝石在熠熠闪耀。怪物的两只巨眼黑中带绿,显得幽深难测,双喜惊恐地发现它们真的是由无数只小眼睛组成的复眼。

死而复生的怪物紧紧盯着双喜,并且开始缓缓挪动两只手臂,去解束缚在肩膀上和腰间的安全带。

见此情形,双喜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手脚并用地爬出返回舱。

“查干,快跑!怪物,怪物活过来了!”双喜面色煞白,慌里慌张地对查干喊道,也不管它是否能听懂。

见双喜撒足狂奔,查干自然明白大事不妙,紧跟在他身后,一口气翻越了好几个沙梁。

双喜顾不得采挖苁蓉了,他决定先回家把这件事情告诉奶奶和其他人,让大人们来处理返回舱中的怪物。

因为害怕,双喜和查干顾不得休息,连夜赶路。聪明的查干知晓双喜的体力不可能支撑这么久,跪下前肢来让他骑在自己背上。

拂晓时分,疲惫不堪的查干和双喜终于回到了咸湖畔的家中。在咸湖附近还有一个面积更大的淡水湖——嘎查,村子里只有几户牧民分散地住在淡水湖周围。当初双喜的父亲选择把家安在这里,主要为了便于养骆驼,毕竟咸湖边有很多红柳、骆驼刺和芦苇。

奶奶正拄着拐杖费力地在蒙古包前熬煮奶茶,双喜飞奔过去紧紧抱着她,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双喜,出啥事了?”奶奶轻抚着他的头,关心地问。

“奶奶,沙漠里有一个返回舱,舱里还有个怪物,被我救活了。”双喜不无恐惧地说。奶奶没有听过“返回舱”这个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双喜只好认认真真地为她解释了一番。

“我明白了,航天员就是比飞行员飞得还要高的人,返回舱就是航天员坐的飞机。”奶奶总算勉强理解了。

双喜顾不得纠正奶奶的错误,一口气将自己和查干经历的事情全告诉了她。

“你是说航天员的飞机掉在了沙漠里头,飞机里还有一个已经风干了的怪物,这怪物还被你救活了?”奶奶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问。

双喜使劲地点点头。

“不管他是怪物也好,是人也好,是动物也好,死了那么久,还风干了,不可能再活过来。”奶奶摇了摇头。

见奶奶不信,双喜焦急地说:“奶奶,是真的,那个怪物被打了针后真的活过来了!它的嘴在动,手和尾巴也在动,眼睛又变得闪闪发亮!它还打算解开安全带,从返回舱里出来呢!”

双喜想起怪物的激光枪和通信装置还在自己的背包里,便将它们拿出来证明自己所说的是事实。看见双喜拿出来这么一把沉甸甸的枪,奶奶吓了一跳,她生怕双喜摆弄时出什么差错,连忙将它连同通信装置接过来,趁双喜埋头喝热气腾腾的奶茶时,将它们埋在了蒙古包后的一座沙丘下。

奶奶刚回到蒙古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查干和另外几峰骆驼好像在慌里慌张地奔跑。双喜和奶奶急忙走出蒙古包,四下张望。引起骆驼们骚乱的东西似乎不在地上而在天上,双喜和奶奶听到了一阵低沉但频率很高的翅膀振动的声音,他们抬起头来,顿时大惊失色。

一个似虫非虫、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怪物从半空中徐徐落下,虽然没有了宇航服和头盔,但仅凭那两只硕大的复眼和身后的细长尾巴,双喜也能认得出,它正是返回舱中死而复生的怪物。

(六)

双喜万万没有想到,怪物的背上还生着几对透明的翅膀,更没有想到它居然追踪到了这里。双喜不知道怪物前来的目的,他本能地抓住奶奶的胳膊。奶奶也很紧张,拄着拐杖的那只手臂哆嗦个不停。

怪物用那双深潭般的黑绿色眼睛打量了一番双喜和奶奶,随后做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它径直跳进蒙古包里,四下查看了一番后,将双喜的书包和《新华字典》拿了出来。然后它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小球,一松手,小球居然悬浮在空中。

怪物旁若无人地将书包里的课本都掏了出来,取出其中一本,在银球底下翻阅起来。怪物似乎只是在走马观花地阅读,它的双手很灵活,翻页的速度很快。双喜吃惊地发现,在它翻读的时候,从银球上投下一缕缕光束,仿佛在扫描着什么。

双喜不明白怪物为什么会对他的课本如此感兴趣,他和奶奶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将所有的课本读完后,又开始翻阅厚厚的《新华字典》,这一次尽管怪物加快了翻阅的速度,仍旧花费了很长时间。

翻阅完字典,小银球上的光束蓦地消失了,怪物伸出一只手来,小银球径直飞到了它的手中。怪物先是将小银球紧紧握在手里,接着抛至头顶,银球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缓缓飞到了双喜和奶奶的面前。

双喜和奶奶惶恐而好奇地盯着银球,不知道它想做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双喜和奶奶始料未及的,银球居然用一缕缕光束在沙地上投射下一行汉字:你们好,感谢你们救了我。

双喜和奶奶面面相觑,双喜伸长脖子仔细朝银球张望,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高科技产品。他想了想,鼓足勇气朝身旁的巨眼怪物问道:“这是一个袖珍的投影仪吗?”

怪物并没有回答,仍旧用那双令人心悸的复眼打量着他。但银球投射下的文字,帮他解答了一部分疑惑——我没有发声器官,无法通过语音同你们交流,不过你们面前的银球已经同我的大脑同步连接,它将以投射文字的方式帮助我同你们交流。它是一台安装有袖珍量子计算机的翻译机器,具有超乎寻常的计算能力和译解能力,通过刚才的扫描,它已经掌握了你们的文字和语言。如果你们打算同我沟通,可以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

双喜一边暗暗称奇,一边从书包里取出作业本和中性笔,歪歪扭扭地写道:你是太空实验动物吗?是你乘坐的返回舱出现了故障才坠落到沙漠中的吗?

银球翻译机替怪物做了回答,但答案令双喜大吃一惊。银球回答道:我是太空实验动物,但并不是地球上的动物,我是波江座ε星人发送至太阳系的动物。

奶奶也曾上过几年学,所以双喜和银球的对话,奶奶一直在看着,不过她不大理解这些话。而双喜的脑袋像被重击了一般变得昏昏沉沉,他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怪物,哆哆嗦嗦地写下一行更加歪歪扭扭的字:你是说你是天外来客,是外星人?

银球投射下明亮而清晰的蓝色文字:我不是外星人,我是外星动物,是来自于波江座ε星的太空实验动物。在波江座ε星上,ε星人称我为膜翅兽。

(七)

双喜仍旧难以置信,继续写道:你是来自外星球的太空实验动物,这么说你乘坐的那个铁球不是宇宙飞船的返回舱?

银球回答道:它不是返回舱,而是ε星人发射的“新世界九号”的登陆舱,是不可返回式的舱体,只供登陆地球使用。在我进入地球大气层之前,“新世界九号”的推进系统、维生系统等已经同登陆舱脱离,并且自行焚毁了。实际上,就算不脱离,它们也已经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铜烂铁了。经过漫长的恒星际飞行,推进系统中的燃料已经完全耗尽,维生系统也早已濒临崩溃,将我送至地球的大气层,它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望着这些专业的文字,再看看怪物那非人非兽、非鸟非虫的殊奇模样,双喜终于相信它不是地球上的生物,而是天外来客。

想到自己发现的竟然是来自外星球的登陆舱,自己救助的竟然是外星生物,双喜的心嗵嗵嗵快速跳了起来,激动和震惊代替了恐惧与不安。他顾不上为奶奶仔细解释,连忙又在纸上写道:你是来地球执行探险任务的吗?

怪物轻动口器,但没有任何声音,它仍旧依靠银球来回答:是的,正是如此。波江座ε星上孕育出了空前繁盛的文明,ε星人的科技高度发达,他们已经能攻克全部疾病,甚至拥有了能使人死而复生的力量。借助那些能够随心所欲调节染色体、激活凋零细胞的微观机器,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击退死神。

双喜情不自禁地点点头,他亲眼见证了已经成为木乃伊的怪物在注射神奇针剂后起死回生,兴许怪物所说的那种微观机器就在针剂之中。

银球继续将怪物想说的话投射为汉字:科技从来都是把双刃剑,攻克疾病和死亡,为ε星人带来了幸福与安逸,也为ε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人口问题。没有了死亡,ε星很快就人满为患,各种资源变得紧张。为了拓展生存空间,ε星人先后向本星系内的两颗宜居行星上移民,但没过多久,这两颗行星也挤满了人。面对日益严峻的人口问题,ε星人不得不将目光投向相邻的恒星系,为此他们实施了规模空前的“新世纪计划”。

奶奶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对话中的意思,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银球投下的一行行文字,似乎想从里面发现什么。

银球通过光束变换着文字:“新世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在邻近的恒星系中找寻宜居行星,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相隔数光年之遥,即便是凭借大型太空望远镜,也很难判断出相邻恒星究竟有多少颗行星。ε星人向周遭的几十个恒星系发射了成千上万个恒星级无人探测器,最终确定九个恒星系中最有可能存在温度适中、液态水丰富的宜居行星。又陆续发射了若干个探测器后,ε星人确定了在这几个恒星系的宜居星体带中,的确各有一颗疑似宜居行星。最后,ε星人决定向九颗行星发射载人式探测器,探测器中将分别搭乘一只受过训练的太空实验动物,由它们对行星进行实地考察。假如行星上气候温和、没有敌害、适宜生存,太空实验动物就要利用登陆舱中的中微子通信装置向ε星人及时报告,以便他们确定移民方案。

双喜写道:这么说,你就是被发射到地球的太空实验动物?

怪物通过银球回答:是的,我从字典上获悉你们也曾经利用太空实验动物来进行空间探索,你们最常用的太空实验动物是猴子和黑猩猩,因为它们的智力仅次于你们。在波江座ε星上,膜翅兽的智力仅次于ε星人,膜翅兽就相当于地球上的猴子和黑猩猩,是最佳的太空实验动物。我和另外八只膜翅兽,被九艘载人式探测器发射往九个恒星系。我搭乘的探测器名叫“新世界九号”,它的目的地正是地球。“新世界九号”是三十年前抵达地球近地空间的,可惜在同推进系统和维生系统分离后,计算机受太阳耀斑影响出现了量子错误,未能在正确的时间指令登陆舱启动反冲引擎,进行匀速减速。登陆舱的负载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先是引起了红视现象,接着引发了我的脑血管破裂,在坠向沙漠之际,我已经丧失了意识。

双喜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满脸惊奇地打量着来自波江座ε星的膜翅兽,暗暗庆幸自己能在沙漠深处发现它。要知道,并非每个地球人都有机会亲眼见到外星生命和外星航天器。双喜也对ε星人的神奇药剂暗暗称奇,ε星膜翅兽已经死亡了整整三十年,仍然能够被它修复、救活。

双喜又写道:登陆舱上的全息影像和金属箱上的全息影像,都是ε星人为了让我们帮助你而事先设置的吗?

银球投射道:是的,ε星人千方百计提高我们在这颗陌生行星上的生存概率,只有我们活下来,才能够实地感受和考察行星,向他们发送是否能够移民的报告。假如我们在登陆过程中遭遇不测,行星上的智慧生物或者准智慧生物,可以根据影像的演示,帮助我们打开舱门,并且利用含有无数微观机器的针剂将我们救活。假如遇到干旱和洪水,遇到不怀好意的野兽和强盗,还可以借助应急箱中的其他物品来摆脱困境,最终令我们转危为安。

双喜这下确定了之前的许多猜测都是正确的。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兴冲冲地写道:你是来寻找通信器的吧?你连头盔也没有戴,说明地球上的空气和温度很适合你,你准备通知ε星人,让他们移民到地球,对吧?这样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够见到真正的外星人了!

没想到银球投射下一句话:不,我并不打算向ε星人报告,否则他们会毁了地球的。

(八)

双喜愣了一下,不明其意。

ε星膜翅兽利用银球解释道:地球的空气成分、大气压、重力指数、地表温度都同ε星行星很接近,它是当之无愧的宜居行星和再理想不过的移民目的地。这里根本不需要进行漫长的气候改造,ε星人和ε星生物可以直接在此呼吸、生活,不需要采取任何防护措施,这一点你已经看出来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同ε星行星一样,地球的容量也是有限的。我从你的字典上获悉地球上已经有几十亿人了,假如ε星人大批涌来的话,地球将不堪重负。地球资源会被迅速耗尽,环境也会迅速恶化,这个不可多得的天堂将变成地狱。

双喜吃了一惊,他从未想到过这一点。他想起老师曾经说过,几百年前这里还不是沙漠,正是因为过度垦荒、砍伐和放牧,这里才渐渐沙化,变成了绵延千里的大沙漠的。假如再增加几十亿人的话,兴许整颗地球会蜕变为沙漠星球的。

想到这里,双喜不寒而栗。当奶奶听说不计其数的ε星人有可能移民地球,将这里变成荒芜之地时,她的脸上满是忧虑。

奶奶叮嘱双喜:“你快告诉膜翅兽,请求它不要告诉它那颗星星上的人这里适合移民。”

双喜急忙在作业本上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请一定不要让ε星人移民到地球,好吗?

让双喜稍感放心的是,ε星膜翅兽让银球回复道:这里的空气很洁净,阳光很温暖,甚至比ε星行星还要温暖。我很喜欢这里,我不会向ε星人发送信息通知他们移民至此的,否则他们会将这里变得一团糟。

听到ε星膜翅兽的回答,双喜和奶奶都长出了一口气。双喜在纸上写道:这么说,你不是来寻找通信器的?

ε星膜翅兽回复:当然不是,既然我不打算向ε星人报告这里的情况,那个中微子星际通信器就毫无用处了。我是来找寻那件用来自卫的武器的,既然你们打开应急箱救了我,就一定见到过它,知晓它的下落。

银球将这几行字投射完毕后,ε星膜翅兽用那双黑绿色的复眼一直打量着双喜和奶奶。

双喜赶紧问奶奶,将激光枪和通信器放到了什么地方。没想到奶奶回答说:“我本打算采些芦苇将它们挂起来,没想到一不留神将它们掉进了咸湖里。”

双喜又急又恼,咸湖虽然不大,可是有两三米深,要从湖中将通信器和激光枪打捞出来,绝非易事。

双喜毫无办法,只好将情况告诉了ε星膜翅兽。他一脸愧色,在本子上写了好几个“对不起”。

ε星膜翅兽似乎并没有生气,它让银球投射道:我无法再回到波江座ε星了,我将在地球上定居下来。这片沙漠里人类不多,而且有淡水,很适合我。我会同你们一起生活在沙漠里,因此我可以慢慢地在湖里打捞。

听到这儿,奶奶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让双喜告诉ε星膜翅兽,她可以帮忙搭建一个帐篷,但ε星膜翅兽回复说:在ε星行星上,所有膜翅兽都居住在自己用泥巴和柴草搭建的冬暖夏凉的巢里,我会自己在咸湖边筑一个巢的。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双喜和奶奶看到ε星膜翅兽一会儿在咸湖里打捞个不停,一会儿又用湖里的淤泥和芦苇为自己筑巢。ε星膜翅兽并没有捞到激光枪,不过它的房子渐具雏形,那是一个状如火山的简陋窝棚,表面的泥巴被涂抹得很光亮。

ε星膜翅兽希望双喜和奶奶不要将它登陆地球的事情泄露出去,它想不受打扰地在此生活。双喜和奶奶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它,好在他们的蒙古包远离嘎查里的其他蒙古包,ε星膜翅兽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尽管如此,双喜和奶奶还是叮嘱它最好不要在白天飞行,以免那闪闪发亮的宽大的翅膀被人注意到。

ε星膜翅兽同鸟儿一样是杂食动物,无论是嫩草还是昆虫都会嚼进肚里。奶奶每天都让双喜送给它一些奶茶、奶酪、小米饭和肉干,奶奶总是说:“它没有向所在的星星上的人报告地球的情况,就是我们的恩人。不然的话,别说城市里,就连沙漠中恐怕都要挤满人。人太多了就没有足够的淡水,没有足够的粮食和牛羊了。”

ε星膜翅兽的模样虽然可怕,但心地善良、智商很高。它保全了地球,而且除了捕食沙漠中的蝎子和甲虫外,从不捕捉湖畔的牛羊和骆驼。

这些天来,双喜一直处在莫名的激动之中。ε星膜翅兽虽然只是波江座ε星上的一个动物,但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外星生命,有一个外星生命和自己住在一起,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借助小银球,双喜还从ε星膜翅兽那里了解到ε星人的模样,他们是身形更为高大的陆地生物,全身披着淡蓝色的短毛,身后也拖着条不算长的尾巴,头上也长着巨大的复眼和用于咀嚼食物的复杂口器。ε星膜翅兽告诉双喜,它们和ε星人实际上属于一个种属,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渐渐走向两个分支。因为特定的机缘,ε星人渐渐拥有了大容量的大脑和鲜艳的短毛,背后的膜翅逐渐退化消失。

查干和其他几峰骆驼对膜翅兽仍很恐惧,从不肯靠近它的泥巢,有时候见到ε星膜翅兽到湖畔觅食,也会匆匆躲开,远远地张望个不停。

骆驼们和ε星膜翅兽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双喜和奶奶惊讶地发现苏尼特——那峰棕色的骆驼居然发了疯。它的双眼发红,毛皮凌乱,两个驼峰不知为何扁了下去,像是倒空了的水囊。它居然开始攻击同伴,将它们咬得遍体鳞伤,并且在它们后面紧追不舍,似乎决心要将它们吃掉。

(九)

查干和其他几峰骆驼夺命狂奔,总算躲开了苏尼特的追袭,心有不甘的苏尼特居然又攻击起那些行动缓慢的牛羊来。

双喜和奶奶吓傻了,他们从未见过这番情形,奶奶不得不到淡水湖边找嘎查里的牧民帮忙。经常为家畜看病的毛尔特大叔被请了过来。他仔细查看了一番苏尼特后,摇了摇头说:“这只骆驼疯了,得将它宰掉,不然它会将牛羊,将其他骆驼都咬死的,说不定还会咬人。”

热心的毛尔特找来绳索和帮手,打算等天黑后趁苏尼特的视力减弱时将它绊倒,然后宰掉。

毛尔特离开后,ε星膜翅兽居然匆匆飞了过来,它依然用那双深潭般的复眼望着双喜和奶奶,让小银球投射下一句话:请不要宰掉苏尼特。

双喜借助纸笔问:为什么?

ε星膜翅兽的回答令双喜和奶奶大吃一惊:因为它的身体里有我的孩子。

双喜像是活见到了鬼,哆哆嗦嗦地在本子上写道:你的孩子?

ε星膜翅兽让小银球回复:是的,ε星上的膜翅兽大都是雌性的,我也是。大约一周前我将一百多枚卵用尾刺产进了骆驼苏尼特的驼峰中,那里的脂肪很多,营养很丰富,很适合卵的孵化。这两天卵应该都孵化出来变为幼虫了,幼虫们需要更多的营养来成长,而驼峰内的脂肪已经被吃干净了,因此它们释放激素,控制了苏尼特的大脑,让它改变食性,去攻击同伴和牛羊,以尽快获得充足的脂肪和营养。相比起植物,动物才是最丰沛的营养来源。

双喜简直目瞪口呆,ε星膜翅兽利用银球继续为他讲解:这种利用寄生来孵化幼体的方式并非波江座ε星独有,在地球上同样存在。或许你不知晓,蚤蝇就是将卵注入火蚁体内进行孵化的,孵化出的幼虫会控制火蚁的大脑,让它离开蚁群,前往温暖又潮湿的落叶层中,那里是它们理想的聚居地。而寄生蜂同样会将卵注入毛虫的体内,以其身体作为营养物,并释放化学物质控制它的大脑,让它变得癫狂,拼命赶走天敌,保证寄生蜂幼体的安全。在ε星上,所有膜翅兽都是利用这种方式来繁衍孕育后代的。我们将卵产在ε星六脚兽的体内,那是一种肥胖却行动敏捷的兽类,是很理想的宿主。你们的骆驼也很不错,它们的背上有驼峰,能够供幼虫发育。另外,它们擅长长途跋涉,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也能够接连行走很长时间,这有利于将幼虫带到更远的地方,让它们在那里安家落户,从而继续繁衍。在我产的卵中,约有百分之九十会孵化为雌性幼体,约有百分之十会孵化为雄性个体,它们会逐渐形成新的族群,在地球这个新环境中一直繁衍下去。

双喜的后脊阵阵发凉,初见ε星膜翅兽时的那种恐怖的感觉再度回来。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ε星膜翅兽远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它的习性,它的所思所想,仍是个谜。

脸色煞白的双喜问:你不让我们宰杀苏尼特,就是因为它的体内有你的一百多个孩子?

ε星膜翅兽回答:是的,幼虫们还需要在骆驼的体内生长一周,它们现在还很娇嫩,抵挡不了紫外线、昼夜温差和捕食者。如果此时它们从骆驼体内爬出来的话,就像提前出壳的小鸡一样会很快死掉的。

双喜哆哆嗦嗦地又写道:那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尼特捕食牛羊和其他骆驼?

ε星膜翅兽让银球回复:大约再需要两周时间,幼虫们就能够生长出外骨和翅膀,也拥有了防御能力和飞行能力,到时就可以离开骆驼的身体了。在此期间,根据幼虫们的食量计算,骆驼苏尼特还需要捕食两头牛或者两峰骆驼,如果是羊的话,起码需要十只左右。

在双喜忍不住瑟瑟发抖之际,银球又投射下一句令他更为惊恐的话:在ε星膜翅兽的产卵季内,通常要产三到四次卵,每次大约能产一百枚,四天前我刚刚在查干的体内产了第二次卵。

(十)

“什么?”双喜惊呆了,他没有料到ε星膜翅兽的繁殖能力如此之强,更没有想到它会将卵产在最为心爱的骆驼查干的体内。双喜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幅可怕的画面:一百多枚卵孵化为幼虫在查干的驼峰内翻腾噬咬;幼虫吃空了查干的驼峰,它们的个头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开始分泌化学物质操控查干的大脑;查干像苏尼特一样变得暴躁癫狂,开始追咬其他骆驼……

双喜的眼泪流了下来,ε星膜翅兽却让银球继续投射文字:相比起我们所在的行星来,地球更靠近恒星,因而也更加温暖。正因为如此,幼虫的孵化期和生长期都会相应缩短一些,它们的生存概率也会大幅提高。地球非常适合我们,这里有着数不清的宿主和食物,我的后代会在这里迅速繁衍壮大的,这里将是属于ε星膜翅兽的宜居行星,将是ε星膜翅兽的天堂。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联系ε星人,向他们报告这里的情况。从我复活,从我睁开双眼感受到这里的温暖时,我就喜欢上了这里,我就下定决心要留在这里。

双喜像打量陌生人似的打量着ε星膜翅兽,他终于弄清了它没有向ε星人报告地球情况的真实原因,原来它并非出自善心,而是出于私心才这么做的。

奶奶一直默默地盯着双喜和ε星膜翅兽的对话,起初还有些不明白,但后来终于了解了真相。她同样深感震惊,被拐杖支撑着的身体像冬日的枯叶一般颤抖个不停。

ε星膜翅兽知道奶奶是一家之主,它从紧身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金属针管,让银球投射道:我还有一支ε星人制造的神奇针剂,它不仅能够让亡者复活,还能够让生者永葆青春。假如你答应不宰杀苏尼特,不宰杀查干和其他骆驼,我就将它用在你身上。针剂内难以计数的微观机器会修复你的受损基因,治愈困扰你的疾病,并且会实时调节你的染色体端粒酶,让你不再继续衰老,永远保持在现在的年纪。

银球投射完这些话后,ε星膜翅兽用那幽深难测的复眼盯着奶奶,期待她的答复。

奶奶用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直视着ε星膜翅兽。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对双喜说:“你告诉它,我这就去毛尔特家,通知他不用找帮手宰骆驼了。不过,它得留在家中保护你不受发了疯的苏尼特伤害。”

双喜将这番话写在本子上,ε星膜翅兽表示同意。

奶奶意味深长地望了双喜一眼,拄着拐杖匆忙朝蒙古包后走去。发了疯的苏尼特已经咬死了三只绵羊,此刻又在一只公羊后紧追不舍。走投无路的公羊一边惊恐地叫个不停,一边朝蒙古包跑来,希望能够得到庇护。

见苏尼特过来,双喜惊恐地缩身躲入蒙古包,从毡缝里他看到凶神恶煞的苏尼特见到ε星膜翅兽后居然变得服服帖帖,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主人。在ε星膜翅兽的挥手示意下,它才离开蒙古包,继续追赶公羊。

得知ε星膜翅兽的真实目的和真实面目后,双喜的心中充满惶恐与不安,他不敢轻易再同它交流,苦苦期盼奶奶能早点回来。他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ε星膜翅兽,难道她不知道它还会在其他骆驼体内产卵吗?那些幼虫一旦长成后会在更多的骆驼体内产卵,到时候整片沙漠中的骆驼都会变成宿主或食物,最终难逃一死。所有的牛羊也会被当成营养佳品吃掉。或许奶奶真的想摆脱疾病的折磨吧,双喜最后想。

在夕阳西坠之后,奶奶终于回来了。她大声对双喜说:“告诉膜翅兽,让它到蒙古包外面来,我有事要告诉它。”

虽然不明其意,双喜还是将奶奶的话转达给了ε星膜翅兽。

ε星膜翅兽兴奋地飞了出去,就在昏暝的暮色中,双喜惊讶地看到奶奶朝ε星膜翅兽举起了一样东西,还没等ε星膜翅兽反应过来,它便被一团夺目的白光所吞没。

(十一)

白光消失之后,空荡荡的沙地上再没有了ε星膜翅兽的影子。

惊诧万分的双喜来到奶奶跟前,这才发现她端在手里的正是金属应急箱中的激光枪。

“奶奶,你没有将它掉在湖里?”双喜颇感意外。

由于紧张,奶奶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有了双喜的搀扶,她终于将沉甸甸的激光枪丟在沙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说:“通信器的确被我扔进几公里外的淡水湖里了,但激光枪我留了下来,藏了起来。我觉得它有一天可能会派上用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膜翅兽当初上门寻找通信器和激光枪时,我就有一种感觉,它的眼睛中有一些隐藏得很深的东西,根本不像骆驼的眼睛那般清澈、单纯,一眼便能够看到底。后来它在咸湖边住下来,在同它的接触中,我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它绝非普通的兽类那么简单。”

双喜点了点头,奶奶接着说:“事实证明它的确另有打算,之所以没有联络它那颗星星上的人,是因为它想独霸地球,它想把这里变成它的子孙后代的乐园。它体形大、会飞行,头脑同人一样聪明。它的繁殖能力又那么强,一个产卵季就能够产下四五百枚卵来。如果任由它们在地球上生存和繁殖的话,它们很快就会变成成千上万只,接下来会变得和蝗虫一样多,到时候所有的牛羊、骆驼都要遭殃。它们还会飞出沙漠,飞到别的地方,在那里的动物身上产卵,将那里的动物吃个精光。最可怕的是,一旦动物们被吃光了,它们肯定会在人的身上产卵,到那个时候一切就太迟了。因此,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为了保护我们的牛羊、骆驼和动物,得当机立断地将它消灭掉。膜翅兽说得很对,地球上的资源是有限的,无论是它那颗星星上的人,还是它,一旦在地球上开始繁衍,就会给地球带来巨大的灾难。”

奶奶饱经世事,虽然没有多大学问,但能够冷静而深刻地看待问题,能够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想到ε星膜翅兽可能会往人身上产卵,双喜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不远处又传来了绵羊凄惨的叫声,被ε星膜翅兽操控了大脑的骆驼苏尼特仍在大开杀戒。奶奶蹲下身将那把沉甸甸的激光枪捡了起来,她有些难过,但语气坚定地说:“苏尼特是我们养了两年的骆驼,它就像我们的家人,可是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忍痛行动的话,它体内的那些膜翅兽幼虫就会彻底发育完全,就会钻出来飞到各个地方,那个时候我们就毫无办法了。我们得趁它们还未长成的时候,将它们连同宿主一起消灭掉。”

双喜知道奶奶说的是实情,他流着泪点了点头。于是,奶奶大声呼唤发了疯的苏尼特,故意引它过来,等它靠近的时候,用威力强大的激光枪将它和它体内的一百多只膜翅兽幼虫瞬间消灭。可怜的牛羊和骆驼们终于不必再东奔西逃了。

接下来,双喜和奶奶担心起最心爱的白骆驼查干来,因为ε星膜翅兽说也在它的驼峰内产进了卵。

令双喜和奶奶稍感宽慰的是,这天夜里查干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仍像从前一样伸着长长的脖子表示亲昵。然而第二天清晨,形势急转直下,同苏尼特一样,查干的双眼变得通红,驼峰塌了下去,像疯犬一样开始噬咬、攻击同伴。

“查干!”双喜想上前抚慰它,结果险些被咬到,它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完全被ε星膜翅兽的幼虫控制了。

双喜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他已经预知了最心爱的骆驼的命运。

奶奶也老泪纵横,然而毫无办法,她知晓为了沙漠的安全,为了整个地球的安全,只能够忍痛割爱。她流着泪朝神智癫狂的白骆驼查干扣动了扳机。

(十二)

ε星膜翅兽在地球定居繁衍的计划终于被粉碎了,但经过这番波折,失去了两峰心爱的骆驼后,奶奶再一次病倒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她拉着双喜的手说:“不要为我感到难过,每个人都有终点,就连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其实也有尽头。没能得到膜翅兽的针剂,我丝毫也不后悔,比起我的一条命来,成千上万条命更宝贵。”

奶奶去世后,毛尔特大叔送给双喜一头一岁大的白骆驼,他说这是奶奶生前特意恳求他的,奶奶说有了白骆驼,双喜就有了伙伴,不会再那么孤零零的了。

双喜格外喜欢这头通体雪白、聪明伶俐的白骆驼,给它取名为“小查干”。同曾经的查干一样,小查干也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能映出人影,也能映出沙漠上空的点点繁星。每天,小查干都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双喜。

双喜带着小查干来到沙漠深处,找到了ε星膜翅兽的返回舱,他重新用沙子将它掩埋了起来,他希望忘掉这段可怕的经历,也希望人们不知晓这段经历。不过,那把威力十足的激光枪他留了下来。他隐隐觉得,兴许还会派上用场。

嘎查里的牧民们轮流照顾着双喜的生活。转眼之间,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沙漠中的植物开始蓬勃生长,小查干也长了一岁,变得同当年的查干一般挺拔、英俊。

知恩图报的双喜打算采挖一些苁蓉为毛尔特年迈的父母滋补身体,他带着小查干来到了沙漠深处。一路上双喜为它唱着曾经流行的歌曲《沙漠骆驼》:

什么鬼魅传说,

什么魑魅魍魉妖魔,

只有那鹭鹰在幽幽地高歌。

漫天黄沙掠过,

走遍每个角落,

行走在无尽的苍茫星河

……

就在这天黄昏,双喜吃惊地看到一个足足有三间屋子大小的圆球缓缓从天而降。

它平稳地降落到一座宽大平坦的沙丘顶上后,圆形的舱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脑袋上长着两只巨眼、全身披满淡蓝色短毛的生物走了出来。起初他戴着轻巧透明的头盔,穿着完全透明的太空衣。接着他似乎感觉到这里的空气可以放心呼吸,这里的气温格外舒适,于是脱去太空衣,摘去头盔,仰起脑袋,闭上双眼,忘情地呼吸起洁净的空气来。阳光下,他身上淡蓝色的绒毛闪闪发亮,格外华丽。

见到如此奇怪的生物,沙丘之后的小查干紧张兮兮地伸长了脖子张望着。而它身旁的双喜,已经悄悄从背包里取出了那把沉甸甸的激光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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