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祸根
天秤的故事告一段落。如果有人还记得颜在雪有个叫冯冯的朋友,曾经在她和会如意的爱情中起到过一点推波助澜、又起到过一点扯拉后腿的作用,因而对她本人的爱情有所好奇的话,请接着读下去。
每个人都有他的童年噩梦,比如被人起了难听绰号,一叫三、四年;比如考试接连不过关,面临留级危机;比如乱翻女生裙子,被老师勒令写检查书,等等。
冯冯也有她的童年噩梦。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在大姨妈家的书房里看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边看边思索自己未来的人生走向。突然,书房门被推开了,她的一个长辈把她的六、七个表兄弟姐妹像赶鸭子似地赶进来。
“乖,在这里玩,别出来打扰我们。看,冯冯在看书,你们也学学她。”长辈说完兴冲冲走了。
孩子中一个男孩走到冯冯身边,没征得她同意,就翻看了她的书:“在看什么?”男孩看到了封面,无聊地扮了个鬼脸,然后转个身,冲那些孩子们说:“现在我们玩什么?”
冯冯很不喜欢别人随便翻看她正看的书,总好像自己的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了似的。
她也不喜欢这个男孩。他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因他家住在她外婆家楼下,他妈妈和她妈妈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又是同事兼牌友,每次她家有什么聚会,他出现得比她的亲戚还勤。
孩子们吵得很,那个男孩,周定文,要玩陆军棋,女孩子们不干,宁可玩飞行棋,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变成了一群人玩扮家家酒的游戏。
最具人缘的周定文被推选为一族之首:爸爸。他当仁不让,又得意洋洋地说:“那谁当妈妈呢?”
在座中,仰慕这个九岁男孩的大有人在,就听到下面一片小鸡炸窝似的吃吃的笑。
冯冯一个表弟看不下去了,他突然指指一旁早被忽略的冯冯,大声说:“妈妈要有文化的,妈妈在看书,就她了。”
冯冯吓了一跳,看向周定文。
周定文也正挑剔地看着她。
冯冯心里顿时有点火:“怎么好像很不乐意的样子?”
周定文撇撇嘴:“我没意见。”忽然,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问旁边人,“她几岁了?”
一个女孩说:“她和你一样大,比你早生两个月。”
“啊?”周定文杀猪似地叫了起来,“比我大?我绝对不要!我不要老太婆当我老婆!”
他的夸张样子惹来一阵哄堂大笑。最后,周定文捡了个比自己小两天的女孩做他的“老婆”。一干人玩得开心,冯冯又被忘在一旁。
那个时候,周定文显然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祸从口出”,更不知道,他已得罪十二星座记仇之首——天蝎座的人。
有些人生来就引人注目。
冯冯就是这样的人。
一群刚入大学的女生,穿着同样的深绿色军装,戴着同样的军帽,其中不乏五官清秀、气质突出的,但冯冯往那里一站,就总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她并不特别美丽,身段也不特别火辣或者纤巧,但她身上散发着难言的神秘与性感,令人,尤其令男人,一见心动。
但她是属于出离于众人的存在,虽受注目,却并不能因此与众人融为一体,受他们拥护。
军训休息的时候,女孩子们三五扎堆,不知怎的,就聊得热火朝天了。唯有冯冯一个人,靠着一棵树站着。她看看天,看看树叶,不时看看周围正迅速建立起友谊的一夥,暗暗叹几口气,安静地等休息的结束。
一大班甲班的班主任田容,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一副小身板,略有秃头,面容还算清秀。他在研究过班上学生资料后,来找冯冯。
“冯冯,你好。”田容说,上下打量自己的学生。
冯冯扫了他一眼,点点头。
“这样的,”田老师有些不自在了,他摸了摸自己汗光光的前额,“我看了看你的高中简历,你以前的班主任对你评价很高。听说你当过三年班长,我想,这次是不是也请你继续当我们班的班长?”
冯冯摇摇头:“谢谢你,不过还是算了。”
“为……为什么?”
“我当三好学生当腻了,现在进了大学,除了在功课上不得不花时间外,真的不想再在他人身上浪费青春了。”
田容很狼狈地转身而走,冯冯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时一声哨响,休息结束,冯冯吐了口气,走回队伍。
这一幕被旁边竖起耳朵听着的众女生得知,立刻叽叽喳喳宣传开来。有说冯冯真酷的,有说这女生自私、讨人厌的。
冯冯并不在乎别人说她什么,她只是奇怪:为什么她人和她人都能迅速由陌生人变为朋友,她却不行?
这天军训快结束的时候,田容宣布,一大班甲班的班长,由入学考成绩第一的一男孩来担任。
大家盘膝坐在夕阳下仍滚烫的草地上,看新班长上前致词。
他一出现,下面便传出嗡嗡的响声,萌芽般的躁动。冯冯听见身边的女孩们兴奋地交头接耳、互相询问:“他是谁?”“他是谁啊?”忽然有个声音说:“好帅!”于是,被矜持压抑着的赞叹,如春潮般爆发、涌动。
田容站在一边,笑。众军官和男生们也笑,一起哄新班长。
新班长倒是落落大方,微笑着说完了班长就任辞。
一军官要他带领大家唱《红星闪闪》。他说“好啊”,结果一开口就跑调,引得众人一阵笑。他又说:“别光笑,大家一起来。”双手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男生女生都捧他场,跟着他唱。一曲完毕,新班长一手放在背后,一手捂胸,向众人一鞠退场,众人大力鼓掌。
冯冯听女生们继续兴奋地讨论新班长,觉得无趣。军官下令解散,她伸了伸腰,去学校小卖部买水喝。
清凉的水滑入肠胃,她才真实感觉到:“一天的军训终于结束了,太好了!”
照她的计划,是要立即回宿舍,洗澡、吃饭,然后一边听SineadO’Connor的歌,一边看《百年孤独》。偏偏,她抓着半瓶水走出小卖部时,居然有人叫住了她:“冯冯!”
冯冯回头,看到一个梳马尾辫、眼睛滚圆的女孩向她走来。女孩长相甜美,笑起来好像一只被剥了皮、正往下滴新鲜汁液的橙子。
“冯冯对么?我是余晓卉,我俩好像同一寝室。”
“哦。”冯冯的反应。
余晓卉很热情地勾上她胳膊:“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好不好?我听别人说:这儿附近有家苏州面馆,面特别好吃,我们已经有五个人要去了,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冯冯摇摇头,她只要想像下不认识的人同挤在一张桌子上装熟的情形就觉得难以忍受。
余晓卉看她拒绝,立刻露出失望的神色。冯冯心想:“我根本还不认识她,她干么对我这么热心?要是她对谁都这样,我们寝室以后一定会相当热闹,我要不要考虑换房?”
这时,她们走过学校的露天篮球场,场外围了不少人,还有女生在加油助威。
余晓卉啧了啧嘴:“谁在打球啊?这么热天,又刚军训完,还不如回去躺着呢。”冯冯对这点深表赞同。她不用看,也知道那个笨蛋肯定在里面。
“去看看?”冯冯忽然提议。
余晓卉一愣,对于她主动邀约有点惊喜,便跟着她挤进人群。
球场上五对五正比赛,可以看到一条颀长的身影,从场地一端飞奔到另一端,传球投球,活跃异常。女生们的加油,基本都是为了这个人。
“这不是班长么?”余晓卉忽然兴奋起来,一改刚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拉着冯冯摇晃,“哇,他还会打篮球,他好帅啊!”
新班长正好一个勾球入网,众人大声欢呼,余晓卉更是大叫大嚷。她声音本来清脆,一叫起来,轻易将其它声音压倒,孤岫独出,众人都向她这边看来。
冯冯已在后悔:“她怎么是这种人?”她被众人视线扫到,假装不在意地举起水瓶喝水,顺便遮住半张脸。
余晓卉忽然又大叫:“啊!他朝这边看了!他朝这边看了!他好帅啊,真像言承旭!”
冯冯“噗”的一口水喷出,不小心还呛了点在喉咙,连忙以手捂嘴,咳个不停。
新班长也看到了冯冯,他得意地向她笑笑,眼睛不看,一个抄球,将球从旁边一人手上夺下,随即跃起,一个三分,球划了个漂亮弧线,应声入网。
“进攻!进攻!”他一边指挥,一边奔入敌人禁区。
比赛到此,有点白热化了。
冯冯看了看场边分数牌,新班长一组居然落后,看来他队友不怎么样。冯冯疑心他是故意的,每次总找差劲的人和他一队,好凸显他的个人能力,赢了全是他一人功劳,输了也不丢脸。
“真差劲。”冯冯想,这个疑心重的天蝎女孩总爱把人心往恶毒的一面想。
比赛看来快接近尾声了,新班长表现大好,一个人一口气夺下十几分,看来有望翻盘。
眼看到了最后几秒,球又被新班长队友抢下,传到他手上,双方分数只差一分。新班长想方设法要切入对方禁区投篮。场外一片加油声,全在支持他。
余晓卉全神贯注,双掌撑在嘴边,“加油”“加油”地喊个不停。
冯冯看看她,忽然心里一动。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新班长突破成功了,他心里一喜,正要施展出他最拿手的天勾球,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大喊:“周定文,加油!”说熟悉,因为这声音从小听到大;说陌生,因为这声音说话一贯冷冷淡淡,音域波动不超过一个小三度,这次,却硬是从低到高,飞飙了一整个七度,虽是加油,听着却实在诡异。
新班长本能的心里一抖,出手的球,也以分毫之偏差,在篮框边缘摇摆了几下,往框外落下。
大家一片哀叹。新班长跪倒在地上,以手狠狠砸了下地,回头看那声不详的“加油”来处,只见冯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事不关己般转身走了。
“这女人!”新班长心里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每次我碰到她就没好事?”
冯冯收拾了换洗衣物,要去洗澡。想一想,又将它们放在一边,用枕头毛巾遮住了。她坐在电扇旁吹着风发呆。
三分钟后,有人敲门。
“门没关,进来。”冯冯懒洋洋地说。于是,新班长,也是她的青梅竹马,周定文走了进来。
“干么?”冯冯白了他一眼。
周定文靠在墙壁上,有点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你又会在这里?”
“当医生是我从小的志愿。本来想考军医大的,但我是近视眼,所以只能考普通医学院。”冯冯说,向他笑了笑。
周定文干叫了一声,以手捂脸,痛苦不堪:“当医生什么时候成为你从小志愿的?那明明是我的志愿。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才故意考进这里。”
冯冯冷笑:“都进了大学,你还是一样的自以为是。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前途来让你难过?”
周定文逼近她,十分肯定地说:“你还不承认?你一定暗恋我好多年了。”
“啊,啊,我真是好爱你啊。”冯冯声调毫无起伏地说。
周定文不堪被激:“可惜啊,我才不会喜欢比我大的女人,这样,我还年轻的时候,她就是老太婆了。”
“正好,我也不喜欢比我小的男人,这样,我在闯荡世界的时候,才不会被个哭哭啼啼、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拖了后腿。”
周定文往后退了一步,好奇地张大嘴:“你刚刚明明说了你真的好爱我。”
冯冯忍不住也站了起来:“我在讽刺你,你听不出来么?”
“弗洛依德说:没有无缘无故的话语,所有看似无心的话,都反映了说话人的真实内心。”
冯冯回头看了看,桌上只有一箱桔子,可以用作武器。她随手拿了桔子,就朝周定文头上扔过去。周定文反应很快,来一个接一个,但他太过得意忘形,忘了自己进来时大门未关,他在桔子攻势下正一步步退出大门,冯冯则一步步逼近。
当他终于意识到不太妙时,眼前一黑,他已被关在门外。
周定文捧了一手桔子,“哐当哐当”地敲门,冯冯只是不理。
她现在非常非常生气,在心中第一百零一次确定:她痛恨那个嘴贱的男人。等着瞧吧,她一定会让他的大学生涯,也如同他的中、小学生涯般,痛苦不堪。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冯冯握了握拳,对自己点点头。
这时,身后却传来钥匙开门声,应该已去吃面的余晓卉正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将恢复了一脸大方绅士笑容的周定文让进屋。
余晓卉睁着大眼,看看冯冯,又看看周定文,有点怕怕地开口:“你们两人认识呀。”
周定文笑说:“我们妈妈是好友,我们从小认识的。”
余晓卉“哦”了一声,看看他手里的桔子,低头笑了起来。冯冯忽然想起:这些桔子都是余晓卉的。她感到有点过意不去。不知情的周定文却正将一只桔子递给余晓卉:“要吃桔子么?”
余晓卉吃吃地笑得更厉害,但她接过了桔子:“谢谢你。”
周定文有点莫名其妙:“没关系,也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借花献佛。”
余晓卉掩了嘴,好像要靠手把笑容抚平似的。周定文感染了她的笑意,也乐开了。两个人就这么对着笑。
等一等,这种情况,以前好像也发生过?冯冯冷眼旁观,心里想:“这是又春心萌动了么?哼,见一个爱一个,没有节操的东西。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余晓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是回来拿钱包的,他们还在下面等我呢。这附近一家苏州面馆,面很好吃,你和我们一起去么?”
“我?”周定文放下桔子,摸了摸自己肚子,肚子十分听话地叫了两声。余晓卉又笑了,周定文也笑说,“看来它先迫不及待了,我又怎能说不?”
余晓卉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