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横祸
一晃儿,刘翠翠回到大苍山已经数月有余。本想慢慢地将许无悔遗忘,谁知随着时间的推移,许无悔反成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儿。这段时间,岳少府也曾来过几回,刘铁春也有意搓合二人,只是刘翠翠似乎总是对岳少府若即若离,心不在焉。几回之后,岳少府自觉无趣几,便再也没有来过大苍山。刘铁春虽属意岳少府,但见女儿态度不明,却也无可奈何。
月夜星稀,微风徐徐,刘翠翠人单影支,坐在张经坟头呆呆地发愣。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事儿没事儿总爱到这儿里坐坐。
这时,朝廷已经为张经将军平反昭雪,陷害张经将军的贪官胡不同也被朝廷诛灭了三族,当年的落难张少将军也已成了手握一省军政重权的浙江巡抚兼总兵,按说张经将军的坟早就该迁离大苍山了,或者至少也该重新整修一番,但却不知为何,张经将军的坟前反而越发凄凉起来。疯长的荒草早和山上的荒草连成一片,若不知道,还以为这里只是一座小土堆,谁会想到它竟然是堂堂的一代名将张经将军的墓地呢?
逝者已逝,生者依旧。留下的只是无尽遐想与忧思。
正自感伤之际,蓦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至近前,跳下一名满头大汗乞丐,正是丐帮帮主岳少府。也不说话,拉起刘翠翠就往山上跑。刘翠翠面上微微一红,急挣脱道:“岳帮主,你这儿是怎么了?”
岳少府气喘吁吁道:“浙江巡抚许无悔恩将仇报,就要对我江浙绿林大开杀戒了。”
刘翠翠大吃一惊道:“要不是我江浙绿林帮他,他哪儿有今天?这儿怎么可能呢?”
岳少府道:“此事千真万确,许无悔首先要对大苍山义军下手,如果不早做准备,官兵一至,必将玉石俱焚。”
刘翠翠还不肯相信,追问道:“这儿么大的事,许无悔必定十分小心谨慎,怎么会轻易泄露出来?”
岳少府道:“昨夜突然有人偷偷潜到我丐帮杭州分航,留书一封,告知此事,杭州分航航主得到消息不敢怠慢,立刻飞鸽传书向我禀告,我这儿才火速赶来报信。”
刘翠翠道:“岳帮主可知道是谁留的书信?”
岳少府道:“这儿位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悄无声息留下书信便离去,杭州分航航主还是在今天早晨发现的书信,上哪儿知道是谁?”
刘翠翠沉吟未决。
岳少府急道:“你可以不相我,但小心总无大错。”
刘翠翠听他说的有理,不敢再耽搁时间,连忙跑回大营禀告刘铁春。
刘铁春听罢倒抽了口凉气,虽然明知岳少府身为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是不会编此弥天大谎的,却也对这事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尤其听说这儿事是从一位神秘人寄笺丐帮杭州分航传出的,就更加令人难以置信了。
刘翠翠急道:“爹爹,你怎么不说话?”
刘铁春沉吟半晌才道:“我并非信不过丐帮,只是此事未免太蹊跷了。这几位神秘人到底是谁?他又为何冒险帮我?又为何不肯露出卢山真面目?他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经刘铁春一说,岳少府亦感到有些蹊跷,迟疑道:“我这儿就飞鸽传书杭州分航,命他们火速查明此事真伪。”
刘铁春道:“许无悔机敏多谋,又已经熟知贵帮通信之法,这儿办法恐怕不行。”想了一想又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有此消息传出,相信就不会是空穴来风。通知寨中所有弟兄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刘翠翠道:“许无悔都要欺负到我们家门口了,你怎么还下这种命令?”
刘铁春道:“这儿事还不知真假,怎能轻举妄动?再说以许无悔之机敏,不可能这么容易把消息泄露出来。消息传出的又过于蹊跷,焉知不是官府使的一计,诱使我江浙绿林好汉有异动,这儿样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来攻打我们了。”
刘翠翠、岳少府猛然一醒。
刘铁春笑道:“不管怎么说,岳帮主冒险来大苍山报信,刘某还是感激不尽。”
岳少府脸一红道:“刘大侠刚才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许无悔狼子野心,做了浙江巡抚之后,连他自己本姓也都忘了,还认贼做父,娶了当初想要捉他立功谋富贵的兵部待郎柯乙己为妻,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刘大侠这边加强戒备,我也回去,立刻召集本帮弟子潜伏在大苍山左右,倘有风吹草动,也好及时赶来相助。”
刘铁春父女连声道谢。
岳少府走后,刘铁春父女不敢大意,严令各寨加强戒备,一有异动,立刻来报。既便这样,父女俩儿仍不放心,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不时地亲自到前后各寨巡视一回。恨不得连风声吹落几枚树叶也要仔细探寻一番。
星转斗移,月落日出,不知不觉已经东方鱼肚白,忙碌了整整一夜,也没见半个官军的影子出现。几拔探报回来,也是异口同声,方圆百里不见官军一兵一卒,倒是丐帮弟子陆续来了不少。父女俩心中难免生疑,暗想:或许是虚惊一场?
正要松一口气,不想事就来了,有探报报说浙江巡抚许无悔已向大苍山而来,不过许无悔带来却并不是官军,而是携夫人带衙役前来。父女俩儿互相面面相觑,更搞不懂许无悔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刘铁春沉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猜也无益。先不去管他,看他怎样?”
父女俩儿刚刚松弛下来的心便又绷紧了。
不过半个时辰,许无悔率家眷衙内已到大苍山,绕过了义军大寨,直奔张经坟前。许无悔携柯文若跪拜于地痛哭不止。大礼拜过,便开为张经重新修坟墓。按说以许无悔现在的身份和财力,完全可以大兴土木,风风光光他为张经重新下葬,但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只是简简单单地砌了一圈青石,立了块无字碑了事。
消息传进山寨,刘铁春父女仍是猜不透许无悔的心意,仔细一想,刘铁春似乎明白了,许无悔虽然已经功成名就了,但却并没有恢复祖姓,如今面对死去的生父,他又能在碑上写些什么呢?
祭罢张经,许无悔便径直来到义军大寨,取出拜帖,要求拜见大苍山寨主。
此时刘铁春父女就躲在寨门之后,闻言相互看了一眼,只得走到寨上与许无悔相见。许无悔一行最多也就二百多人,男女混杂,车马杂陈,只有少数官军相随,一看就知许无悔所带的大多是仆人衙役之类。
许无悔仰面拱手笑道:“刘老英雄,刘女侠,难道没看到故人来访吗?为何还不打开寨门请我进去喝一杯茶?”
刘铁春冷笑道:“许大人,草民可不敢当。我这儿山寨可承不起许大人这般贵客。”
许无悔眼圈便红了道:“刘老英雄,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之时吗?你们为救我父子,竟然不惜与朝廷刀兵相见,我父亲因怕奸人诬陷他勾结盗匪,坏了一世英名自刎而死。”
刘铁春脸上一红,神态颇为尴尬。他行走江湖大半辈子,侠义之事虽然没少做,却也没少错杀过好人,做过错事,却没有一件事让他如此后悔,以至每次提及此事都觉无地自容,轻轻叹口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许无悔道:“事情的确是已经过去了,但在我的心目中永远不会过去,仿佛此事就在昨日刚刚发生一样。我父在朝为官也非一日,在朝的朋友也不可谓不众,但他们在我父子落难之时,却无一人敢出一言相救。到是素不相识的刘老英雄鼎力相助,打跑了官军,救了我父子的身家性命。我当时的确对刘老英雄怀恨在心,常想要不是刘老英雄多事,我父亲也许不会死的。但我现在明白了,要不是当初刘老英雄多事,我父子就可能同时被押送到京师问斩了。”
尽管不知道许无悔这几句话是否真的出于本意,刘铁春听得都十分受用。舒展了眉头笑道:“我也一直为救令尊之事后悔,还请许大人恕罪。”
许无悔道:“我感谢刘老英雄还唯恐不及,还说什么怪罪?此话今后刘老英雄再也不要提了。”歇了一歇又道:“我亡命天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又是令嫒刘女侠不避凶险,千里相送,我才得以平安抵达京师。我易姓更名,血战沙场,又是刘老英雄替我照料家严之墓,刘女侠随我出生入死,血溅沙场,此恩此情,许无悔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万一。”
刘翠翠听他说的声情并茂,不由眼圈一红。想起当初千里护送许无悔进京之事,心头仍是甜甜的。但物是人非,变化之快也令她措手不及,才不过近一年的时间,许无悔已成了大明帝国堂堂的浙江巡抚,并娶了要擒住他进献给皇上换取荣华富贵的柯文若为妻。
许无悔见刘铁春父女似乎已被他的话打动了,心中暗喜,又花言巧语道:“我不知道刘老英雄,刘女侠如何看我,但我的确实诚心诚意前来拜会。我也不希望刘老英雄,刘女侠理解我,我只希望刘老英雄,刘女侠能给个机会,让我进去说一声谢谢。”
刘铁春道:“许大人现在已是浙江省的父母官儿,草民怎敢承受?”
许无悔便把眼神看向刘翠翠道:“刘老英雄,刘女侠不放我进寨,是否看我不够心诚?也好,我就在此静坐一夜,以示诚心。”
女孩儿家到底心软,刘翠翠便压低声音道:“许无悔把家眷都带来了,应该不会有事。”
刘铁春知道女儿心意,看许无悔似乎并没无恶意,既然话儿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不让许无悔进入山寨,到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了。又仔细往远处望望,也不像有伏兵的样子,暗想:许无悔若真不怀好意,我就把他的眷属当做人质也未尝不可。
当下便大开寨门将许无悔放了进来。许无悔进寨,携夫人柯文若向刘铁春大礼参拜。到把刘铁春搞得不好意思起来。柯文若便一把拉住刘翠翠的手笑道:“姐姐一直对我怀有误会,如果妹妹我有什么地方做不到的,还望姐姐原谅做妹妹的年幼无知,不懂事理。”
刘翠翠听得肉麻,直欲呕吐,但来者是客,也不好不给客人留些情面,只得淡淡一笑作罢。
一行进了聚义厅,许无悔便大展口才,滔滔不绝讲起刘翠翠助他平倭事来,也不知他哪儿里想得许多词语,只说得刘铁春父女热血沸腾,仿佛又回到平倭战场。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吃饭时间,许无悔谈兴依旧正浓,丝毫没有告辞走的意思。刘铁春只好令人摆上酒宴。许无悔也不客气,借着酒兴更是说的口冒白沫,天花乱坠。一顿午饭竟然吃到掌灯时分依旧没有散的意思。刘铁春便显出不耐烦的意思,不时地伸懒腰,打哈欠。许无悔到也知趣儿,便问下人现在是何时了。下人回说,天己将傍晚。许无悔便火了,大声叱骂道:“无用奴才,这儿么晚了怎么也不早来通报一声?”唬得下人喏喏连声,不敢搭言。
刘铁春心头不悦,暗想:我这儿也不是你骂奴才的地方,到我这儿耍什么威风?淡淡地道:“天色不早了,我也不敢强留大人,大人自便。”竟是下了逐客令。
许无悔笑道:“本来也不敢打搅刘老英雄。”伸头向门外望了一眼,果见星斗满天,面带难色道:“大苍山方圆数里也没个住店的地方,我到也罢了,露天休息一宿也没什么,只是我带来一些女眷,就不太方便了。本来就已经讨扰了,不敢再有所求,但望刘老英雄容我府上些许女眷在此住上一夜,许无悔便感激不尽了。”
一番话说得也的确在情在理,男男女女近二百多人露宿也的确不太方便。
刘铁春沉吟未决,刘翠翠在旁说道:“我山寨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许大人居住,若许大人不嫌弃,聚义厅到能容下几百人,就请许大人在此休息一宿如何?”刘翠翠把话已经说出去了,刘铁春也不好再说什么?暗想:把他们集中安置在聚义厅休息也好,这儿样也就不怕他们再有何异动了?
许无悔闻言大喜,连连作揖道谢。
出了聚义厅,刘铁春对刘翠翠说道:“我今夜在这此盯着许无悔,你到各寨严密巡视,切记千万不可大意了。”刘翠翠点头允喏。
刘铁春便在离聚义厅不远的一间小屋中和衣而卧。因担心会出现突然变故,便将刀枕在头下,以防不测。
头儿半夜无事,到了定更时分,聚义厅突然传来吵骂之声,竟是许无悔、柯文若夫妇不顾身份,当着下人的面吵了起来。
刘铁春内功深厚,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堂堂浙江巡抚夫妇竟然全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动干戈。越听越觉无聊心烦,本不想听,那声音却仍象魔一样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哪儿还能安稳入睡?拽过绵被,将头蒙上,才觉好些。
那边吵架声却一声大过一声,一句紧似一句,静夜之中,传出甚远,几乎整个山寨都听得见。这也罢了,也不知何故,吵着吵着便把话题扯到了刘翠翠身上。刚开始几句还算中听,吵到后来,所说的话已经不堪入耳。柯文若几乎句句都把矛头指向了刘翠翠,把刘翠翠骂成是抢夺有夫之妇的****。
本来别人夫妻吵架刘铁春也懒得过问,许无悔、柯文若夫妇若声音小些,就算是骂他女儿几句,他也忍了,但这儿俩夫妻似乎成心败坏刘翠翠的名声,声音之高,所骂之毒不堪入耳,一旦传出江湖,还让女儿怎么做人?
是可忍,熟不可忍。当下不及细想,连刀也忘了拿,一个箭步跃了出来,大踏步地奔向聚义厅,怒气冲冲地大声叱骂道:“你们嘴巴放干净点儿。”
一语未落,蓦地从聚义厅中闪出数十名弓箭手,弓弦响处,箭羽齐发,几乎尽数射到刘铁春胸前。刘铁春盛怒之下,猝不及防,竟没有躲闪,狂喷出数口鲜血,才知中计,一声虎吼冲了过来,伸手抓起两名弓箭手,奋力舞成一团,将弓箭手打散。正巧许无悔、柯文若夫妇各持兵刃冲出聚义厅,见刘铁春恍如天神,都惊呆了。
刘铁春一见许无悔、柯文若夫妇出来,咬碎钢牙,双臂用力,将两个活人掷了过来,许无悔、柯文若急忙闪身躲过。那两个弓箭手顿时撞到墙上,脑浆迸裂,气绝而亡。这儿一掷也用尽了他最后一点儿力气,巨大身躯晃了晃,斗然跌倒地下。
恰巧此时刘翠翠率十数亲兵赶来,一见此情,尖叫一声昏倒在地。许无悔、柯文若也顾不得来伤刘翠翠,急忙取出联络信号弹点燃掷向空中,半空中一声闷响,天上燃起一团桔红色火焰。埋伏在大苍山的官军一看到山寨中的信号,立刻倾巢杀出,喊杀之声连成了一片。许无悔、柯文若便率先在聚义厅放起火来。义军群龙无首,又见聚义厅方向火光冲天,顿时大乱,便迅速被官军分割包围,剩下部分义军慌乱中保着刘翠翠退往山上。许无悔、柯文若指挥官兵随后紧追不舍。
逃到山上,义军凭借地利,一阵乱石砸下,打退了官军,义军才暂时站稳脚跟。
刘翠翠缓缓醒来,眼望大寨己成了一片火海,耳听得到处都是喊杀之声,不禁痛声大哭,昨日的一念之差,不想竟酿成如此大祸,不但葬送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大苍山义军大寨,连父亲也惨死在官兵手中。
有个机灵的义军头目道:“大小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快想个办法杀出重围吧。”
刘翠翠猛然一醒,擦去泪水站了起来。大致清点一下人数,身边只剩下不过三、五百人,辩了一下方向,便决定从东面突围。
此时,官军已将分割包围的义军几乎尽数全歼,在许无悔、柯文若的指挥下,将刘翠翠所率的最后三、五百义军团团围住,再不设法突围,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刚要趁官军还没布好阵形之机冲杀下山,突然有一队乞丐从官军背后杀来,借着火光一看,为首的正是丐帮帮主岳少府。
原来岳少府没料到官军会这儿么块就得手,更没料到许无悔携家带口的近二百人其实都是锦衣卫高手,等看到山寨起火,这儿才想到一个地方巡抚,哪儿有带这么多家人衙役出巡之理?急率帮中弟子赶来接应时,已经晚了一步,八臂金刀刘铁春已然遇害身亡。
刘翠翠乘机率义军冲杀下来,双方里应外合,一口气冲杀出重围。等许无悔、柯文若组织好官军想要追杀时,义军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