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聂市老街,过聂河,向东行,不足二华里,便是碧峰,峰下一湾如月水墨,便是碧峰潭。
山还碧如黛玉,松林翁郁,竹影婆娑;山边浅草扶苏,野花摇曳。而水却清浅了许多,且仅此静如镜像的一汪,既不知来源,亦不见去脉。倒是水底的细沙水草尽可入目,山影倒插水底,老僧入寂一般。陪同的东雄兄说,这里就是古聂市八景之“双洲明月”。原先,聂河穿洲而过,白天,碧水悠悠,白帆幢幢;夜晚,明月相照,渔歌互答,颇有意韵。后来,聂河裁直改道,两边沙洲均已改成良田,只剩下这一汪不足十亩的水面了。
碧峰潭是宋仁宗御封紫金鱼袋大夫张实万徙居的地方。沿潭右侧碧峰山下,原有张氏宗祠以及数百间大夫第,后经战乱,均不复存,唯有乱石如垒,碎砖片瓦凄然散落荒草间。潭边青石码头还在,拾级而下,蹲下,手掬一捧清流,可照见天光云影,依稀犹见官船幢幢,橹声唉乃。历史的风霜雨雪,已如这过眼云烟,我们拿什么见证这段远去的历史的背影呢?清康熙《临湘县志》有这样一段记载:“张实万随父汉杰公,以往役武昌,道经岳州,携实万公维舟湘湄,览胜探奇,爱碧潭山水清秀,筑室而侨。生三子,长曰尚祖,次曰尚宗,季曰尚阳。宋真宗咸平五年(公元1002年),尚祖登王榜进士,仁宗庆历间(1041-1048)迁河南府伊。其幼弟尚阳随兄进京,值遴选附马,预其选,尚升平公主,拜附马都尉……子孙科第接踵,遂为湘之世族云。”此外,还有民国三十七年的九修《张氏族谱》和清代本土进士吴獬撰《懿德传》有所记述。族谱《艺文录》中还收录宋皇佑二年十月十五日宋仁宗谕祭紫金鱼袋大夫张实万文,对张氏家族颇多旌表,可见其家族的显赫。
张实万生于唐光化元年(公元898年),殁于宋仁宗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活了一百五十二岁(疑有误,不可考),原系湖北江陵龙洲世族,祖辈大多崇文重武,代有所成,其叔曾祖张九龄为大唐宰相,其父为武进士出身,因此,张氏子孙,文韬武略,自不必说。据说,张氏一族,唯实万公对仕途没有兴趣,却独钟于风水之学,足迹遍布湖湘,据后来当了天章阁侍制、河南东京府尹、特进同平章事的张尚祖所写的《碧潭记》道:“先大人雅意山水,往来于湖湘之间,得今之居曰碧峰潭。严严峭拔,巍然特立不群者山也,溶溶涟漪,耿然澄清不淆者水也,清幽雅洁有契于君子居,因而徙而家焉……”。但真的是实万公看中了这里的风水,还是雅意于这里的山水之美,而徙而家,那就不得而知了。张实万的父亲是一个武官,本来是要去武昌任职的,无奈张实万独钟于山水,于是一家人在上任路上游山玩水,好不畅快,可那张家官船,泊入碧峰潭后,张实万一下子被这一方水土迷住了,说什么也不愿走了,父亲只好丢下儿子,与家人到武昌做官去。
这一泊,便是千年。张实万徜徉在这“双洲明月”之中,雨沐“碧峰浮云”晴望“荆竹晴岚”,点豆种瓜,闲钓碧波,耕读传家,笑侃天下大事,喜闻子孙出官入仕,不知老之将至。直至安卧在他日夜相望的荆竹山中,最终托体同山阿。
也许真的是得了山水的灵气罢,张氏一脉,可考的有成就者,可谓洋洋大观。据史料记载,仅自宋真宗咸平五年(1002年)张实万长子张尚祖进士及弟以降九十八年间,张氏在宋朝就然出了十位进士,有的叔侄同榜,有的兄弟同榜,其中张实万的三个孙子张太巽、张太震、张太宾均为进士及第,实属奇谈。
张实万是宋仁宗的亲家,不知仁宗皇帝封他紫金鱼袋大夫为何意,但仁宗对其为国家培育了栋梁之材确是赞赏有加。张实万的小儿子张尚阳娶了仁宗皇帝的女儿,被拜为附马都尉,可见其才情风貌。康定元年(1040年),范仲淹以龙图阁直学士出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皇上命29岁的张尚阳以附马都尉随往,协助范仲淹主持西北防务。当时,对于西夏的侵扰,朝廷大多数官员主张出兵征讨。范、张二人根据当时兵力不足、风沙之地作战困难的实际情况,力排众议,上书仁宗,主张采取招抚政策,与西夏议和,终于化干戈为玉帛,达成了庆历议和,避免了战争的发生。庆历三年,范仲淹提出均公田、减徭役、兴水利等十条建议,经张尚阳多方周旋,大部分为仁宗采纳,并诏告天下,史称“庆历新政”。张尚阳在位政绩昭著,得到皇上重视。张实万死后,仁宗皇帝为其亲撰祭文,文中对尚阳大加赞赏:“朝廷赖其赞襄,边防得其谋议,他日垂绩凌烟,谅公为之色喜。”
我不知是否真有风水一说,但山水陶人性情,荡涤心胸,却是不争的事实,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碧峰潭山水相映,必然人杰地灵。
我们踏着暮色,进入荆竹山中,拜谒了张实万墓,但见青石壁垒,墓碑兀立,而皇帝诏告,沉沉入目。此刻,山风正起,与山、与岩、与松、与竹,喁喁而语,仿佛依稀,实万公枕山望远,悠然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