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剑开天幕，百无禁忌
白烛镇的一个酒店内，一个三人房，李莫正躺在床上，胸口包着一块大纱布，床边不远处一个靠近阳台边的椅子上，木子文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直到李莫微微张开眼睛坐起，木子文才将那酒葫芦抛给李莫。
李莫打开瓶塞，闻了闻，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最终没有喝酒，而是疑惑朝木子文问道，“可以喝？”
木子文闭着眼睛道，“可以，那一枪闭过了要害，比你在山上练拳，小如介子。这次只不过没有用药而已，恢复的要慢一点。”
李莫这才大喝了一口酒，牵动了胸口的伤口，呲牙咧嘴道，“这曾经读过一本《重兵集》，是北边一个国家的铸造师写的，里面记录了很多兵器的历史和用处。我最感兴趣的是里面关于冷兵器和热武器的区别和作用。
现在整个中洲，大部分国家都在用冷兵器，主要是弓弩和长枪，里面介绍，在蛮荒时期之前，是热武器时代，可以远程攻击，甚至可以从中洲最东，确定好坐标，便可以直接投送炮弹到斐洲，那时候杀伤力最大的叫做核武器。可是自从蛮荒时期后，这类武器的制作资料已经失传了，只能从史书上窥得一二，后来有墨家子弟和一些科学家经过推演和制造，终于将部分资料整理出来重见天日，可是当今这个世界，与蛮荒之前的近古完全不同，有许多事物动物和材料都没有了，就说那以前车子开的油，我是见都没见过，现在只有从植物和动物身上提取的吃的食物油。
而以前那些个枪，就是射伤我的那种，却也不是制造不出，找些其他的材料也可代替，新民第一任主席，曾是大陇的兵部侍郎，就是如此，但是比之现在的冷武器威力不行，虽然射程远，可却射不透现在最普通士兵身上的甲冑，且制造麻烦，人力物力都消耗极大，没有被当时的陇星帝认可，这才叛出大陇，自立新民。”
李莫指着伤口问道，“新民这是如何做到的？”
木子文仍是闭目养神，“背后有高人指点，在加上新民本就是科技大国，从大陇分裂之后的几百年间，一直在朝这方面研究。”
木子文慢慢睁眼道，“未来可期！”
李莫对于这些个国家大事一点都关心，将酒壶咬在嘴上，一起一伏，每次酒顺势到了嘴里，就一口喝下。
木子文慢慢将双手合十，两个大拇指一上一下交错搭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久久未语。
李莫放下酒壶，问道，“先生，你给我这酒壶到底是个什么宝贝？是里头的酒有问题，还是这酒葫芦的问题？我出来这么久了，都未曾喝完。”
木子终于停下小动作，说道，“这酒叫做黄梁酒，黄粱一梦，就是指喝了这酒，就入了梦境，什么时候酒真的喝完了，那就是梦醒了，里头有大讲究。至于这酒壶，有个好名字，心壶，可装里海之水，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心壶是黎离就给你的，他和我说这壶是道祖少年时游历之时所炼化而出，心壶同音心湖，即人心，道祖在里面装下了人之恶念，有十万妖神，地狱中的恶鬼，还有十恶不赦的魔头，都被封印在里头。”
李莫暮然的一惊，酒壶差点没拿稳，“我以为是啥宝贝，所以才拖至今天才问，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木子文无奈摇头道，“这个已经被施了障眼法，十四楼以下，瞧不出端倪，他也没有教我如何去使用解封，你就当是他留给你的念想就好了。”
李莫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床头，生怕惊动里面的妖魔鬼怪。
木子文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茶几边坐下，到了杯茶，递给李莫问道，“对于那几天前的故事你如何看待？”
李莫重新躺下，舒了口气，暗自思索，最后才说道，“这其中，要说道理，王小段为了自己活命，不得不庭前指证，最后使陈戏国锒铛入狱，似乎情有可原，但在道理上说不通。退一步说，他不指证就一定会死？
甲科颜，先后卖主求荣，后又栽赃陈戏国，失了义和信。
若是在大陇进入镇子之前，他做不到慷慨赴死，那也可以激流勇退，按照那老者的说话，大陇军队军纪严明，最不济也可以明哲保身，可是他没有，而是选择了卖主求荣。
后来又栽赃陈戏国，则是一步错，步步错。
若是追溯本源，多是人之本能，源头在于一个活和一个利，再加上名。
王小段与陈戏国，为了活下去，投身戏班，出发点都是相同的，可后来二人愈行愈远，王小段为了名，为了自己心中的国家大义，拒绝给大陇唱戏，最终被抓了去，而陈戏国却始终为了活命，毫不在意这些。甲科颜，为了名和利，先后卖主求荣，最后为了活命，又栽赃给陈戏国，才有了我们出手相助。
说到底，人心之本能，无碍对错。”
木子文把玩着杯子，心思重重，“那你认为，该去如何定义？”
李莫想了想，抬着头说道，“当然是以儒家的圣贤道理了，不然我看那么多书作甚？”
木子文直直的盯着李莫，“若是设身处地，你又会怎样？在不知晓大势的前提下，你是激流勇退还是卖主求荣？亦或是慷慨赴死？”
李莫怔怔不语，又是知易行难。
木子文低头笑道，“道理谁都会说，一旦某人做错了一件事，便会用道理去斥责，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去俯视别人，可若是真的去设身处地，那些人会做的更好？不会，至少大部分人不会。”
木子文抬头看着李莫，笑容中充满了玩味，“圣贤道理，道德规矩，用这些去看待别人，你会发现，人人都是错的，都是为了那个利。
不说别人，单说我，我可以直白无误的告诉你，你对我来说，有利可图，所以我才在你身上下注，教你如此多的道理。
所以，人性本恶。”
他靠在沙发上，头看着天花板，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初为何自己要去读书，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但究其根源，还是为了自己名流万古，到最后背负的越来越多，才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有时候他常常会想，从现在的算计布局，追溯本源到少年时期的梦想，到最后，仍是想不通自己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木子文玩味的笑容越来越肆无忌惮，最后捂着眼睛笑着说道，“就连你那个黎叔，也是如此，只不过到了我们这种心境，有时候某些东西，可以比命更加重要。”
李莫从开始的心神激荡，到现在的青筋暴起，不顾胸口上的伤口，爆呵道，“不许这样说黎叔！”随后一拳轰向木子文的头颅。
身下的软床顿时破裂，而木子文则应声被轰到了墙边。
这一拳，发自本心，他放弃了自身的那些圣贤道理，大道规矩。
这一刻，他放下了所有，心中只有愤怒。似乎一个恶魔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打开了心中所有的禁忌，一股洪荒之气以他为中心，开始扩散。
白沙飞来被李莫握在手里，面目狰狞笑道，“剑开天幕，百无禁忌！”
木子文满头散发，靠在碎裂成蜘蛛丝一般的墙边，双指放于胸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克己复礼。”
口出谶语，言出法随，四个金色大字朝李莫飞去，烙印与神魂之中。李莫这才倒地不起。
外面，不知何时，法正悬飞与空中，于不同位置手中掐印，无形之中一座看不见的大阵笼罩着整个楼层，那股洪荒之气才没有继续蔓延。
不由分说，破窗而入，便就见到了如此情景。
法正满头冷汗，问道，“怎么回事？”
实在由不得他不心惊，刚才那股气势，即便在几十里外的他都感到威险。
本来，他是在处理陈戏国被诬陷一案，自然是亮出了他在新民所担任的职务，随后就是一个电话给了在新都的某个官员，事后就甩手不干了。
至于能从甲科颜这条小鱼，能牵扯出多少线，就得去麻烦那大哥了。
之所以没有回到酒店与李莫他们会合，当然是因为那日出手的两位侠义之士了。
还没谈成，便就出了这档子事，还是自己所订的酒店，如何能让人心安。
木子文摇头道，“无碍。”
说完，便就又去了浴室，不再说话。
见对方不愿多说，法正也识趣，不再追问，将后事都安排妥当后，坐在房间内，等着木子文出来。
等到木子文出来后，换了一身灰色的儒衣，不知过腰间没有玉带，只是用了一根布带子随意缠绕，头上的玉牌和玉簪也没了，同样是一根带子。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系了一把扇子，在于它物。
法正没有率先开口，只是等着木子文的答复。
木子文揉了揉头，刚才那一拳，其实也就雷声大雨点小，擦破了些皮，若不是自己提前有准备，怕是真要去给那个黎离赔罪了。
看着坐在废墟中的法正，问道，“剑开天幕，百无禁忌。听到了没有？”
法正皱眉的看着木子文，有些不悦，“什么意思？”
木子文从杂乱不堪的房间中，清理出一个坐垫，一屁股坐下下，抬头看着法正，“这是他对我出拳后说的，然后我用谶语稳住了他的心神，这才安静下来。”
法正摸了摸腰间玉带，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木子文双手拢袖，笑道，“因为我相信你，虽然你这几十年间只在朝堂庙宇中厮混，但却是身在大陇，大陇与山上江湖又有太多牵扯，特别是近一百年间出的这几位帝王，御人手法不得不让人称赞，而你回到新民后荪甫又让你借李莫游历混进大陇国界，所以关于李莫的身份你也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些。
如今让你遇见了，倒不如直接告诉你，他确实是一位大能的转世，但其中牵扯太多，绝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十一楼真欲境能掌控的。”
法正这才松开玉带呼出一口气，“你就不怕我以此要挟，或是直接大义凛然将至昭告天下，我相信那八个字应该有一些老家伙知道。”
木子文笑着摇头，“你莫不是想偷偷告诉你那大哥，然后在偷偷谋划，亦或是告诉哪位躲在天外天的十四楼修士，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好处，等到李莫身后人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已晚，大局已定？”
法正并不知道此事牵扯了多少大人物和一些密不告人的密史，以至于自己这个十一楼修士都无法触及，只能依稀猜测那八个字的来历，心神激荡间，“于大道无益，我不会自毁前程。”
这一日，有一袭灰衣离开白烛镇后直飞济山山系，经过一些小门小派时不绕道，不步行，直接跃空而过，有人阻挠，言出法随，直接镇压……
白烛镇，一天过后，李莫才悠悠醒转，只是身旁坐的只有法正一人。
“醒了？”法正眼皮不抬的看着李莫。
李莫猛然睁眼，翻身坐起，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发现胸口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经好了，揉了揉头，仔细回想着昏迷之后的事情，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李莫疑惑的看着法正，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先生呢？”
法正拿起床头的酒壶，对着李莫摇了摇，面容不变的问道，“喝点？”
李莫急切的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法正自己打开酒壶喝了一口，慢悠悠的道，“你家先生在你昏迷之前和你说了什么都知道吧。然后你气急攻心，昏了过去，最后他交代过我一些事情，便就走了。至于你这伤，我给你用了药。”
李莫跌坐在床头，失神道，“走了？走了……”
法正没有在意李莫的状态，继续说道，“他走之前，有些话交代，首先，甲科颜，该不该杀？”
李莫蹲在床上，双手抱头，低声道，“该杀？可是真要像先生所说设身处地的去想，儒教所说的那些圣贤道理，当今能做到有多少，所以儒教又说人无完人，道理太多，太杂。和解？”
法正靠坐在椅子上，感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莫双手乱挠这头发，仍在思索甲科颜该不该杀。
法正也不管李莫有没有在听，继续道，“这句话，有很多人理解错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天地之间找不到世间的仁义了，因为万物都成了没有灵魂的草扎成的狗，形如躯壳。圣人也找不到仁，是因为百姓都成了没有灵魂的草扎成的狗。但天地是无所谓自私的，对待万事万物都是一。”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个世道，有些人总是在埋怨这个世界，好似自己做什么事都不顺，就比如你做了一件好事，却不被别人认可，你想保护的人，你保护不了。如那陈戏国，在这样一个世道中，事事不顺，因为他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埋怨什么，最后只能含恨而死。所以就有了那些圣贤道理中的恶人，没有仁义的刍狗，做了明明自己想做的事，嘴上还说不该如此，最后遭到别人斥责，来一句不是我错了，而是世界错了，求一个心安理得。乍一看，好似真是如此。
可是仔细掰开，慢慢品味这个世界，你会发现，并没有如此不堪，因为还有些人认为这个世道还是很好的，就算当真不是很好，也会为了心中那个良心，为了那个心安，愿意去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一些，如那些圣贤道理，佛家善恶，道家去伪存真。
他们这些做，也有心中的利，但这个利，是为了让世界变的更好一些，不是吗？
要说的通俗一些，就是现在的人过得太好了，吃的太饱了，人心不足，埋怨这埋怨那。
若是真没了这儒家的圣贤道理和规矩，世道会如何？世人皆以为蛮荒便就是人性恐怖的缩影，那他们是没有经历过近古之后，蛮荒之前的大恐怖。”
李莫疯狂的抓着头皮，近乎癫狂，泣声道，“我知道，我知道，道理我都知道！
小时候读书说要长大适应社会，长大了之后才发现，并不是书中所讲的物竞天择那样，后来渐悟到了人道的美感，此即是为而不争，相对动物的而言，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区别。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仁，是善恶，是对错！”
李莫猛然抬头，死死抓着法正的肩膀，双眼通红，面容狰狞，眼泪不停的从眼中流出，眼神中却没有懦弱，无助，而是疑惑，不解，愤怒，全被法正尽收眼里，“可是，人心一旦沾了利字，不论利他利己，都是死胡同。”
满身鲜红的法正坐在他面前，笑道，“有些时候，在成长的路上会感觉到很迷茫，自己曾坚定不移的信念好像在慢慢的被这个世界改变，我们开始不知道到底是原来的自己是正确的，还是这个世界是正确的。而这个时候，总有人跳出来说，错的是你，这个世界的大流主流是不会有错的。可，真的是这样吗？当一段错误发生了，一定会产生两位甚至多位当事人，其实我们很难去辨别倒是孰是孰非，不是吗？
在错综复杂的现实中，真假对错是最难辨别的。
若是你以为你错了，你改，可是这个改变的过程很痛苦，改变的结果更加痛苦，那你真的错了吗？
也有可能你以为对方错了，你没有改，可是这个坚持己见的过程很痛苦，而结果也不一定会不痛苦，那么你真的没有错吗？
而现在的我们，处于当下的我们，正痛苦纠结的我们，能做的是什么？我想，我们能做的应该仅剩的就是坚持了吧，不管我们认定了什么，只要坚持着自己心中的那条正确的道路一直走，或许这条路一直在修改着方向，但，一直往前走就对了，因为，在没有方向的情况下，往哪里走都是往前走呐。”
“那么，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法正反抓住李莫的肩膀，重声道，“利益之说，不能以儒教道德去衡量。它于人生观而言，好似人人无错，但又人人有错，所以才有木子文的人性本恶之说。可这只是针对个人来说。如果要以世界观去看，那就是人人无错，为什么，因为人性无分善恶。
人人为利，没错，但只能是以个人，对这个世道却是不行，因为这个世界是有规矩的，人类得共存，知道了得共同友好生活。纠其本质，是生物生存的本能，我们在的这个世界，主要是由至圣所定下的道德规矩，也只有这样，世道才会更好。
利益之说，人人无错。人性无分善恶，但这个世道有善恶，为了世道更好一些，才有了规矩。所以甲科颜该杀。”
李莫怔怔的看着法正。
法正松开李莫，自嘲道，“这些都是你家先生要我和你说的，他说这些有些是他自己的，想的，也有些是世间一些小如芥子的人，没什么名气的人，说的。
我可说不出这些话。”
法正偷偷瞄了一眼李莫，咳嗽几声，接着说道，“接下来，就是我想和你说的了。
李莫，你家先生给你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无非就是以儒教的道理来看人xing，又以人性来看儒教道理，最后他给你的提示又是以良心去看这两者。对也不对？”
李莫无神的点了点头。
法正运用神通在空中画出一条直线，中间下面画了一个三角，又在两端画圆，接着说道，“已经给你理清楚了，接下来，就看你如何解了。”
李莫看着这个画，重新整理思绪，将先生和自己说的道理，和自己所认知的，一遍又一遍回想，最后说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了。我随我心，却不逾矩。”
法正也听不懂说的是啥，总之这一切都是木子文教他说的，还有些是自己的人生感悟，现在这小子开窍了就行。
于是，他欣慰笑道，“那你自己去和他说。”
“他现在在哪？”
“济山山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