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早就过了饭点,二位谈兴还浓,邬阑也不好赶着客人走。想了想说道:“二位喝了那么久的茶,想必有些饿了,不如我去准备一些清粥小菜,正好垫垫肚子。本来是烤了一些点心,没料到二位上门,所以都给吃了。不过呢,虽然没有点心,但本姑娘的厨艺还是不错的,二位可以试试。”
“嗤~”,之修听罢又抬起了杠:“邬姑娘千万别大言不惭,敢在我先生面前称厨艺不错的,恐怕还未出生!”
“之修,”沈大师轻撇一眼,之修立马噤声。
切~,的确没出生,三百年后才出生!你一个杠精不吃拉倒!
“姑娘想的周到,老夫正好觉得有些饿了,那就劳烦姑娘了”,顿了顿,又道:“如果姑娘的厨艺确实如自己所说,那……老夫可以答应姑娘一个要求,作为答谢。”
邬阑眼睛一亮:“当真?”
沈大师笑着点点头。
等着邬阑走远,之修回过头看着沈大师,道:“先生为何……这女子狡猾,如果她故意刁难呢?”
沈大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修从哪里看出这姑娘狡猾?”
之修一噎,想了想道:“她那眼珠子一直滴溜转呢,就跟母亲大人说的一样,一看就是个心眼子多的。”
厨房里,
邬阑站在灶台边低头思索着,这位大叔一看就是个资深饕客,能让饕客觉得不错的粥该是什么样的?其实以她的实力绝对不难,只是……今天她实在有些疲累。这一段时间事情太多,连续几天都是连轴转,邬阑此刻只想趴在床上睡一觉。
对这个时代的饮食,她也没有太多印象,有也只是源自食材本身。如果非要说一个印象,她从异世醒来后吃的第一碗白粥,倒是令她印象深刻。
既然印象深刻,不如就选它!
半个时辰后,
有一股浓浓的粥米香从厨房里飘出,嬷嬷看着锅里熬的浓稠雪白的粥,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姑娘,这白粥好香啊!”
一旁的席婶摇摇头,道:“这哪是白粥啊,完全就是金粥!”
嬷嬷诧异:“此话怎讲?”
席婶看看邬阑,道:“姑娘告诉你吧。”
邬阑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费点事,还好今天准备的有,否则还不成呢。”
“可是姑娘,这粥再好也是粥啊,能跟山珍海味比?”
“席婶不是说了嘛,此乃金粥!山珍海味可比不上。”
邬阑将熬好的粥盛进瓷盅,再切了细细的葱丝姜丝铺垫在上,又配了两碟爽口小菜,一碟油酥花生米,一碟奶香小馒头。一切准备妥当,她就端起托盘走出厨房。
嬷嬷和席婶目送她走远之后,两人便聊开了:“席施啊,你为什么说这是金粥?”
“知道那泡米的汤是什么吗?那是老母鸡汤又加了几十种材料在里面熬出来的汤,然后把油敝了,汤里所有的食材全丢弃,只留淡如清水的清汤。姑娘到好,居然只拿这汤来泡发大米,泡发之后又用鸡油反复揉搓,清洗,再揉搓,再清洗,来回三次,等这颗颗米都吸足了鸡汤鸡油的精华,才下锅煮的,你说是不是金粥?”
“哇,怪道这么香呢!”
邬阑端着托盘走进茶寮,跪坐在案几前。
“好香啊”,闻到香,之修才真正感觉到肚子饿了,可是又立马摇摇头,道:“姑娘这算盘打得可不好,加贵重食材熬粥,这谁都会啊,并不能代表你厨艺好吧?”
邬阑不置可否,只是把瓷盅,小碟,筷子,调羹,碗一一摆放整齐,然后轻轻揭开瓷盅盖,粥米的香气顿时溢满茶室。
“只是白粥啊……”,之修略显失望,不过又道:“这区区白粥就能让先生觉得你的厨艺不错?”
邬阑轻轻一笑,道:“我只知道现在您二位饿了,人饿的时候吃什么都觉得不错。”
“你!”之修气结,这丫头是说什么都能给怼回来,气死小爷!
邬阑见他被怼的一脸难受样,只觉得神清气爽,道:“虽然是普通的白粥,但是它能满足你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就是不饿肚子!”
沈大师笑着道:“姑娘说的没错。”
邬阑朝之修斜睨一眼,道:“不知道公子你心里有没有一道记忆最深刻的美食?”
之修嗤了一声,神情及其不屑:“公子我什么没尝过,没见过?还需要记忆深刻?笑skr人了!”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记忆深刻的美食,也许它不是最昂贵的,也不是最美味的,但它却是最能打动你的。就像饥饿已久的人,吃到的第一口饭,第一口粥,就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食。美食的美,不在它的价格,不在它的稀有,而在它能不能温暖人心。”
话落,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之修才开口道:“那你记忆深刻的美食是什么?”
邬阑敛下双眸,片刻之后道:“那是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自己又毫无记忆,可想而知,当时的我心里是多么恐惧?直到嬷嬷端来一碗热粥……就是这碗粥,让我不再挨饿,也不再恐惧。我想,这碗粥就是我心里记忆最深的美食。”
“呃……”,之修不知说什么好。
沈大师的声音响起:“所以姑娘今天就以粥待客,就是想让老夫对姑娘这番话记忆深刻?”
邬阑抬起头来看着他,笑笑道:“大师恰恰说反了,粥不是普通的粥,它很美味,先尝尝吧。”
接着,她亲自盛上一碗,恭恭敬敬的递给沈大师:“您请吧,凉了可不好喝。”
之修悄悄咽了咽口水,邬阑抿嘴一笑,他脸一红,瞪了一眼说道:“我倒要看看你的一碗粥有多金贵!”
茶室外冷风瑟瑟,风吹打着竹帘劈啪作响,室内通了地龙,所以暖意融融。一碗热粥,几碟小菜,七八分饱,此时的感觉最舒适。
之修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咂咂嘴,仿佛那鲜香还停留在唇齿间,没想到看似普通的一碗粥竟然那么美味。他一边回味,一边还不断腹诽,倒是小看她了,果然是狡诈!
邬阑又燃起红泥小炉,置上陶铛,准备煎水泡茶,只可惜她没有嬷嬷的手艺,只有按最简陋的方式来泡。之修看了连连摇头,道:“诶诶诶~,这位姑娘,你这煮茶的手艺可比你家嬷嬷差了不是一点两点啊!”
邬阑点点头,道:“术业有专攻!本姑娘我茶艺不好,厨艺好就行啦,正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
“切~,我看你是什么都敢说,就是一个伶牙俐齿的……”
“好了,之修”,沈大师出声打断,又看向邬阑,道:“还记得刚才老夫说的话?”
邬阑眼睛一亮,点点头。
沈大师轻笑一声:“让老夫猜猜姑娘的要求。”
她眼神熠熠,又点点头。
“姑娘可是想让老夫题写匾额?”
邬阑再次点点头,道:“沈大师果然神机妙算!”
沈大师哈哈大笑,道:“老夫今天果然不虚此行!还不快快摆上笔墨纸砚,姑娘还等什么?”
邬阑方才如梦初醒,连声不迭:“哦对对对……马上就来!”
一应文房器具一一摆好,之修在一旁研墨,邬阑将纸张铺展开来,一切准备妥当。
沈大师静立片刻,待笔酣墨饱,而后提笔一挥,笔走游龙,一气呵成,须臾间纸上便落下“抚莱阁”三个大字。
邬阑不懂书法,只觉得这沈大师挥笔的动作潇洒自如,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之修也是一脸崇拜,道:“先生的字真是鸾飘凤泊,令学生佩服!”
邬阑心想,这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沈大师题了落款,又拿出一枚小章,摁在落款旁。待墨迹干透,邬阑则小心翼翼的将纸张收好,几人复又坐定,重新换上茶水。
沈大师看起来心情很好,道:“老夫可否请教姑娘一个问题?”
邬阑恭敬道:“您老请问,请教不敢当。”
“姑娘刚刚那番话令老夫感动,尤其那句美食的美,在于温暖人心。姑娘经历曲折,想必是肺腑之言,可那世间又有许多外表华丽且味美价昂的饮食,就不能算为美食了?”
邬阑想了想,道:“食物最基本的作用是饱腹,让人维持身体健康,对吃的人来讲,所谓的色香味只是感官,满足食欲而已。当生活条件好了,自然愿意更讲究吃穿,这本无可厚非,但要说到底白粥好还是翅参鲍肚好,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至于目餐,耳餐就没必要了,也太过浪费。”
“廉价与昂贵不是评判美食的标准”,她又补充了一句。
“那什么才是美食的标准?”之修问道。
“烹饪技巧,营养,色香味的和谐统一,让食材达到最佳状态,就是标准。”
沈大师点头赞道:“姑娘的说法很新颖,不过想想也确实是那样。”
之修皱皱眉,又道:“要我说好吃的就是美食!又何苦整什么统一?还有那营养又是何物?”
邬阑笑笑,道:“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吧,营养一词,出自《皇帝内经》,‘夫人之所以滋养其身者,唯气与血。血为营,气为卫。营行脉外……血之周流于身,上透泥丸,下至涌泉,灌溉诸经,营养百脉’。营有经营、谋取之意,养有滋养、调养、养护之意。”
之修惊讶的看着她,道:“你还读过《皇帝内经》?”
邬阑不置可否,又道:“再说第一个问题吧,如何统一?首先取决于厨师所掌握的烹饪技法以及对食材的熟悉程度,再者,厨师需具备一些理论知识,理论知识来源于养生食疗的专著,我朝就有不少关于饮食的著作,这些都可以帮助提高厨师的理论水平,至于公子你说的好吃……”
邬阑笑了笑,接着道:“好吃是可以量化的,简单点讲就是,盐放多少,油放多少,火要多大等等都可以按照规定去操作……”
不知不觉,
天已擦黑,邬阑终于把二位送出了门。关了大门,她转过身,仰天大笑,手舞足蹈,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只笔划动作了。
嬷嬷看她那精灵古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眼神里带着崇拜,道:“姑娘真是厉害!一碗粥就换得沈大儒的墨宝,要知道这位大儒的墨宝可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
“谁?那美大叔?”邬阑是丈二和尚,一脸莫名。
席婶惊讶:“闹了半天,姑娘你居然不知道?”
邬阑更加莫名,道:“我~我没往那方面想啊!”
席婶无语,道:“那姑娘还知道找他要墨宝?”
“我就是看他挺有文化的,气质又好……”
一辆马车往灵岩山的路上跑着,马蹄发出哒哒声,在安静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车里是沈大儒师徒二人,之修坐在一旁,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
沈大儒半晌没说话,瞧着他的模样越发觉得有趣,不禁笑了。这一笑还收不住了,越笑越大声,寂静的夜里显得笑声格外清晰。
之修转过头来看着他,疑惑不解:“师傅为何发笑?”
沈大师渐渐收住笑声,但还是一脸笑容,道:“大长公主可是知道你在这里?”
之修抠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次没给母亲大人说……”
沈大师又笑道:“那你母亲大人一定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