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跟妈学缝纫机活。来家就勤了,妈教她好多东西,有心事爱跟妈说,庄里事也爱跟妈唠叨,妈听过了就烂在肚子里,越是这样莲花体己话就多了。玉米棒子长倒能煮着吃莲花掰五六个。今又送几个来。‘婶子,来你家前几天碰上一个女的,像是大城市过来的,脸白比包饺子72粉还白,头发卷着大花,穿衣服没见过可漂亮,穿着高跟白皮鞋,说话听不太懂,忒夸’
‘问路还是找人’
‘不是问路也不是找人,看上去是迷路’
‘迷路告诉她’
‘她说那条河怎么没有了’
‘我说河没水了常年刮风沙土填平了不少,婶子她说是不是马路对面大河’
‘兴许是,出了大河也没别的河’
她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
她哦了一声,‘后来呐’
‘后来她走了’
‘嗯,外乡人还是少说话’
‘她是女的,男的可不理他,谁知道找大河干什么’
莲花走后,突然想起忘问了,那女的多大了,长的什么样,多高的个子,来了再问吧。
大姐一敏上高中,学习有点吃力,妈后悔不如考个技校,然后上班,本想让大姐考大学,看来没指望了,我更没希望,除了看小说外数学考六十分就不错了,啦着风箱看,《红楼梦》,妈在我后面踢两脚,‘一边看去不填煤火都啦灭了,啦俩钟头也熟不了’捧着书头不抬找地方接着看,一诺,贼耳朵,贼眼,学习上贼脑袋,门门功课九十分数学有时考一百分,最让爸妈骄傲。我不上火,同班姐怎么了,从小妈就给一诺补脑子,我能比过她,一诺奖状没断过年年三好学生,我倒初中就没了,居然给爸妈得了全年级三好学生,奖状上面是一层大红绒绒镶着她吕一诺大名,爸妈乐的恨不得给一诺捧天上去。走路脚步都轻盈,妈说‘缝纫机该检修一下,浇点油声都不对了’爸就哼着歌不是歌调不是调地给妈检修缝纫机。
爸说一豪读小学看不出来,一娜小学成绩也挺好,初中看小说下滑了。一豪调皮没的说,老师跟一诺告状,一诺跟我商量。
‘二姐跟妈咋说’
‘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一豪挨打’
‘不说他能改吗,不用你管了我说’
跟妈告状,罚站这招不灵了,妈就上手打,一豪等着,妈手打疼了他还笑,就让一豪写保证书,犯错就念,这招倒灵。一杰爸妈任其发展,特爱发烧,身体特弱,有次高烧不退落下病根,现在动不动发烧,学习不管他。健康就行。
莲花话妈跟爸说了。‘又瞎想了你咋就这么能联系,多少年事没人找了未婚先孕,给孩子咋交代,一诺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结婚咱也对起她,咱俩死都瞑目,睡觉吧,让你弄没觉了’‘真有事你还睡着吗?怕一诺知道真相承受不了,多乖巧懂事,身段,脸蛋像不像她生母’
‘不像,谁养像谁,像年轻你,脾气也像你柔和善解人意’
‘睡吧天都快亮了’
老太爷去世六年了八十四岁那年冬天。冻的地都裂缝了,记得爸哭的死过去了,围着爸,老叔给爸背回来,‘大操’就是专管红白喜事的,看爸坚持不了了压缩了很多礼节,因爸是长子长孙,代替儿子角色,爸不能再有闪失,快快发丧完。
太爷是全庄最长寿的一个,老太爷喜欢妈,心疼妈,太爷十几岁就挖煤,那时叫煤黑子,退休后。妈对一诺看在眼里不夸妈一句,偷偷每月给妈5块钱贴补家用。‘孙子媳妇打孩子阵苦,等孩子大点找个班上,别误了自己,孩子有大,你有老,学问长在你脑袋里,早晚用的上’妈对太爷一年四季穿所衣服,提前做好,冬衣续新棉花,穿着暖和轻巧,太爷年岁大旧棉花沉不暖和。太爷大棉鞋也是妈做,爸砸鞋上五眼,穿鞋带用。妈今天想起太爷,是想起太爷话,一杰都上学了想找个班上,爸厂子招家属工妈想去。
‘上班可以饭谁做饭’
‘晚上提前做好,早起做疙瘩汤,中午一敏,一娜,谁来早谁做,有干的,做稀粥就行还快’
‘你上单位问好了需要什么手续提前准备着,不挑三捡四,年龄大了要我就行’
‘班上行就是怕你干不了,水泥乌烟瘴气’
‘先上班,骑马找马,不去想也白想’
‘相片准备好,别的不用,查个体,没多大事,当天就上班,家属有上的了’
‘说定了’
‘你要上又赶上招家属工就上呗’
家属工条件低妈上班了,爸自行车后座带着妈。
妈分配到水泥库,水泥厂是中行企业,没有爸说的邪乎,除尘设备齐全,天没被水泥污染,蓝蓝有鸟在飞,白云在天上游走结成不同云块,任你遐想。天装人间许多心事,保佑许多期许愿望。
水泥库所有水泥存放地方,一垛一垛见方码着用绿色大苫布盖着,周围用长长枕木压好。风来雨来巍然不动。水泥运不出去时,不能不理它,就要倒垛不倒水泥驼喽变成硬块,变成硬块就铁石心肠,水泥变心就失效没有凝聚力。天天照顾水泥心情,从这个垛倒到一块空地垛,见方码好,两个人一起抬也行,一个人抱也行,用倒水泥专车也行,反正一堆活分配给你们,姐几个,哥几个商量着来,倒水泥是费力气吸水泥烟的活,发给专用口罩风冒,工作服手套,全武装起来,看不清谁是谁,下班不定点,分配倒几垛倒完下班。
妈第一天干起劲,下午一点到家了班上没吃饭,姐几个哥几个,一鼓作气倒完妈就跟着。
妈算算时间还行,下午在家事不耽误。
‘下班走回来累不累,学骑自行车把,赞钱买一辆,前几天有新鲜感,一个月下来感觉就不一样了,回家累了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跟我们发脾气,大家可受不了,我可不想看你受罪’妈看着爸眼睛温情起来,眼前男人是指挥事家兼政委,她心想这男人阵地他要死死守住,不能丢失寸土。妈给爸倒杯水加了蜂蜜,爸喝一口舌头舔着嘴唇,‘真甜’
一星期下来妈就支持不住了,倒水泥都是李逵体型妈是武大郎体型,没人跟妈搭伙,把妈孤立起来,人家都走了给妈留几袋,妈吭哧吭哧弄完李逵体型的人洗完澡回家了。
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哒哒走回家倒在炕上直勾勾两眼看着屋顶。想起一路学习拿到文凭,倒开拖拉机,因孩子又从三尺讲台下来,眼泪偷偷流出。当初不这样,不那样,不怎样,都是过去,无处恨起无处悔起,人就在悔与不悔之间徘徊。
爸给妈倒杯水加了蜂蜜,连同一页纸放在一起,‘喝吧放了两勺蜂蜜’
妈偷偷擦干眼泪起来‘编织车间’那页纸上字连同蜂蜜水一起喝下,吭吭咳了两下,太甜了你加了三勺蜂蜜。
编织车间,加工装水泥袋封口,干起来得心应手干净车间大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穿上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回到十几年前刚进厂学徒一样,有点从头来大干一场劲头,妈漂亮有气质工作服掩盖不了,不到一个月就当上班长了,也学会了骑自行车。爸怕妈骑不稳买了一辆弯梁不用从后面上从前面上,妈着急喽两腿一起从大坐上蹦下来,吓的旁边人躲远远的,并用怀疑眼光,自问自答,不是小孩,弯梁车还骑不稳,刚学会吧,妈不管左脚踩车镫子右腿前面画一弧线坐稳骑走了。
妈工作顺利,家里也一切顺利,时间也就平稳每天走着,上班上学。下班放学。妈上班莲花来家少了,星期天赌妈休班,攒着话,攒着一堆问题,抱着能改不能改衣服,放在缝纫机上。‘婶子耽误你会呗,攒了一堆问题等你解决,我又看见说话夸女的,在咱庄绕圈,不跟任何人说话’妈装镇静问。
‘看上去有多大了’
‘说不好,肯定比你小,好像脸上哪里有快斑,个子和你差不多’
‘你几点看见的’
‘妈说醋没了,出来卖醋,对,放学点’
‘记清了’
‘那还记不清,买醋回来,莲子放学了’
‘你抱来都是什么’妈打岔
‘这个大改小,这个剪坏了,这个熨烫亮了’
‘犯错误,犯挺全呼样样不落,大改小可以,剪坏了,谁的裤子,铺平喽看看,莲花不可救药了,后片比前片大上一寸五,你又少了吧,你上一寸二,肯定勾档,裤子穿出去寒掺。拿本记上,好脑瓜不如烂笔头。熨烫衣服,垫上块白布,不要直接熨烫,黑色一熨烫就亮,布料还发硬,穿身上特别明显,白色熨烫黄了记好了’
‘记好了,记好了,婶子你上班憋住我了,布料在你手里听话的很到我手里,剪条裤子前埔后拽做完裤线还不直,有时真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