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熊王子已然远去,厚载物四下一张望,不曾再见有人影,当下便使个“避水诀”,一个猛扎,入了那湍急的河流。
只听得头顶哗哗之声渐弱,这水下却原来别有一番天地。
那一群群鱼往虾来,似若空游无所依。日光照下,淡影布之石上,又有河螺往来割苔;石下沙中,那张开的是贝在滤水。一丛丛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斑斓的水草,轻轻地在柔波里荡漾。真个是别有一番恬静之美。
正眼花缭乱间,忽见前方石头旁有一物直插在沙土中。
厚载物心中一乐,那不是自己的斩妖宝剑是什么?
他正要上前拾起,却从石头后转出一只蟹精,早将那斩妖宝剑拿在手中。
厚载物瞧那精怪,未脱螃蟹身形,只粗略在左边长了只人手,另一边还只是只蟹螯。又因头顶上戴着顶帽子,上书一个大大的“卒”字,由此可知,这蟹精当是在这河中当差的。
厚载物见此,走上前去,作揖笑道:“官爷,叨扰了。方才我从桥上掉下一柄宝剑,有劳官爷拾起,这便还了我如何?”
那蟹精瞥了厚载物一眼,用蟹螯举起手中的斩妖宝剑,问道:“便是这柄烂铁剑吗?”
厚载物道:“正是。”
那蟹精又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修成的官爷吗?”
厚载物道:“螃蟹,蟹爷。”
那蟹精理直气壮道:“你既知我是螃蟹,那便当知我向来横行。这掉下河的东西,既被我捡到,那便是我的,你怎好意思来问我白白讨要?只不过,若是你定要的话,出售予你倒是不妨。”
厚载物这一日之中,遇到的令人生气的事实在太多,至此已是见怪不怪,于是笑问道:“却不知你要卖多少银子?”
那蟹精道:“本来二两也就是了,但见你情急要用,便便宜些,五两银子卖给你吧。”
这世间“见你情急要用”,便贵些售卖原是人之常情。至于“便便宜些”这几个字,懂得的人,自然会听不见!
却说厚载物听了蟹精的说价,当下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此了得的一柄宝剑,你怎好将它当成废铜烂铁?又怎么会只值五两银子?依我看十万两黄金也还算是便宜的了!”
那蟹精乐道:“从来人家买东西都是往便宜了还价,你这人却往贵了说,倒是少见。”
厚载物道:“少见又如何?反正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
那蟹精道:“怎么反正都一样?”
厚载物道:“反正我都给不起,不想给,也不会给。”说着,他左手已然一长,向那蟹精螯中的斩妖宝剑抓去。
那蟹精见厚载物这一抓来得好快,赶忙将螯往下沉,但仍是晚了一步,厚载物左手已牢牢抓住了斩妖宝剑的剑身。
他用力一夺,本以为必当能夺回宝剑,却哪知那蟹螯钳力十足,这一下却是不曾夺下。
那蟹精亦以为这一下必失了螯中利器。哪想厚载物虽是武技了得,却是道行未深。眼见他夺不走自己螯中的烂铁剑,这一下心中大乐,哈哈笑道:“你能下这水,好歹也是个仙家。我也不是要你十万两黄金,但不想你竟连区区五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真是枉了仙家之名。”
厚载物见一夺未有建功,心中却也不急,当下微微一笑道:“这宝剑本来就是我的,所以不给你钱,只是怕你承担不起。不过,你既然这么想要这五两银子,那便给你五两银子便是。”
他话音未落,左手一抖,已将斩妖宝剑从剑鞘中抖了出来。右手捞过,将宝剑操在手中,手起剑落。那蟹精只觉螯钳微微一痛,那拿宝剑的钳螯再已不归他心念统辖了。
厚载物右脚一抬,将那蟹螯连同剑鞘勾起,左手接过。
他用宝剑将剑鞘上的螯钳一剔而去,而后缓缓说道:“你见河神后,只须伸蟹螯给他瞧瞧。便说昆仑山玉虚宫小弟子厚子德下山公干,暂问他借五两银子赏你,日后定当归还便了。”
那蟹精此时哪里还敢再有闲话,吓得似乎也忘了自己是横行的了,竟自后退着,缩在石头之后,不久,又远远的遁逃了开去。
厚载物随后喊道:“希望下次再相见,你已修成人形,早褪去了那紧紧拿住旁人东西不放的螯钳。”
他知螃蟹之属,虽是肢体断残,却仍可再长,故而才下这种手段,斩他螯钳。若这是什么虎豹豺狼之类的精怪,又没修成那千手观音长手的神通,而只是拿着他的斩妖宝剑不放,虽不免也要给些子教训,但绝不会损其肢体,碍其修行。
毕竟,他在昆仑山多年,深知修行不易。故而,又何必给这不易之上,更增一重大难呢?。
但话又说回来,若是什么虎豹豺狼之类的精怪有长手的神通,那道行当已非浅,厚载物或就不是对手了。
但若有精怪修成了这般神通,那这精怪也必自重身份,不会贪图那捡到的斩妖宝剑了。
却说这斩妖宝剑初试锋芒,便即建功,厚载物心中那自是欣喜。
要知这蟹螯坚硬如同生铁,但那斩妖宝剑削之,便如同削软豆腐一般。当下对于打败那抢夺斩妖宝剑上明珠的小老儿,可算是有了稳操胜券的信心。
他还剑入鞘,摸了摸手中的斩妖宝剑。
他仰头轻跃,出了水面,稳稳地落在独木桥上。
看着远处火红的夕阳,伴着点点寒鸦,飞鸟归林,手中斩妖剑在握,胸中便添几分杀气。
他走过独木桥,向西边的那片林子地走去。
奈何厚载物的鼻子毕竟不是狗的鼻子,他也没有修过那“万里追踪”的法术。故而在林子中辗转了良久,却仍是难觅那小老儿的影子。
眼见一只白鹭飞落在头顶的鸟巢中,他忽地灵光一闪,拍了拍脑门道:“高处看的总是远些,我怎么一时居然没想到。”
当下使了个变身术,化作一只乌鸦,飞上枝头,查找起那小老儿的影踪来。
起起落落,飞过了几棵树。忽听得一个少年在树下一边砍柴,一边唱道: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
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厚载物识得这是《诗经·小雅·鹿鸣之什》中的《伐木》篇章。此诗先以鸟与鸟的相求,比人和人的相友,以神对人的降福说明人与人友爱相处的必要。后叙述了主人备办筵席的热闹场面。最后写主人、来宾、和受邀而未至者醉饱歌舞之乐,末尾两句写他们再约后会。表达了作者顺人心、笃友情的愿望。
厚载物听了这《伐木》篇章,心中暗道:“这砍柴的倒也非一般的樵子。如此边砍柴便唱诗,彪悍中带有几分儒雅,却是很合我的脾胃。若非我有要事在身,倒也不妨下去结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