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退下后,东宫正寝大殿内,只剩申繻与子同两人。
子同所惧者,唯父母二人,对于这个老师,他不惧怕,却敬爱。偷偷出宫的事情,若是被申繻知道,少不了听一番谏言。
申繻问道:“公子,奏书是从何而来啊?”
子同避而不答,转了个话题:“老师,您说他们为何要构陷大宰呢?”
“公子今日出宫,是不是见了什么外人?”
子同愣了愣,没想到申繻已经知道了,也就没必要再装,于是坦白道:“臧孙辰。”
“臧孙?”
“老师您知道他吗?他是司寇大人的嫡孙。”子同作出恍然大悟状,“莫非是司寇大人想要构陷大宰?本宫这就宣司寇……”一连串话不带喘气地说出,目的是把焦点转移到臧孙辰的身上,好让老师暂且顾不上自己私自出宫的事情。
“公子大谬!”申繻赶忙拦住子同,“奏书中所言之事,大抵是真的。”
“那老师方才为何说是假的?”
申繻反问道:“公子为何不与老臣商议,就责骂大宰?”
“从来臣子犯事,国君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君父嘱本宫监国,臣子犯错,本宫为何不能斥责?”
申繻望着子同,他的面容依旧是孩童般稚气的模样,可神色中却带着一股执拗之气。申繻忽然意识到:子同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十二三岁的孩子,最容易生叛逆之心。此次鲁桓公出行,表面将国事交给子同处置,其实只是为了让他跟着臣子们学习历练。子同到底只是个孩子,鲁桓公哪敢真正举国相托?
可子同心中不这么想。近来臣工们入宫所奏之事,大部分都是已经做好了决策,只不过形式上向太子汇报一声尔。子同起初还觉得很省事,可渐渐地,就生出不满来,总觉得自己成了个摆设。
今日臧孙辰递上奏书后,终于让他抓到一个“亲政”的机会,自然是迫不及待施展拳脚了。
申繻问子同:“公子对大宰发怒后,可有办法将其治罪?”
“若确有此事,当然应该罢官罢爵,捉拿问罪。”
“如果大宰抗旨呢?如果他借机起兵谋反呢?”
子同觉得君上斥问臣子,是天经地义之事,哪会想到这些,顿时慌了:“他……他敢!”
“性命攸关,岂有不敢?”申繻将奏书卷起,放回案头,“公子仅凭一捆竹简,别无他据,就将大宰宣进宫责问,能问出什么呢?这样做,只会使无罪之人蒙受冤屈,有罪之人心生怨怼。若是罪情属实,那么大宰回去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竹简上署名的这位遂大夫和三名遂士。”
“本宫……本宫没想到这些,老师,这该怎么办呀?”
“老臣会派人去保护他们。但是公子,此时顾不上这些琐事了。近些天,国内可能会出一些大事,公子在宫中好好呆着,千万别乱跑,知道吗?”
申繻考虑了良久,还是没有告诉子同鲁桓公薨逝的消息,一是因为这消息对一个孩童来讲太过残酷,他一时间还想不到妥当的说辞。二是申繻并没有完全信任无亏和姜氏,消息的真实性无法保证。
所以在确切的情报传到曲阜之前,他一切的准备,都不能放到明面上,只能暗中进行。
子同本欲刨根究底,但看到申繻凝重的脸色,缩了缩头,终于没有再问下去。
*
臧孙辰自递了这卷奏书后,惴惴不安地回到府邸,还没想好是否要把此事告诉祖父臧孙达,便见申繻登门来访。
臧氏与申繻同朝为官,却并无私交,对于保氏的来访,臧孙达也感到奇怪。二人互行顿首礼后,跽坐定,臧孙达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君上外访,东宫照料诸事操劳万分,保氏也辛苦了。”
“人臣本分,不敢畏劳。司寇大人掌邦国刑戮事,可要比下官难做得多呀。”
“近来老夫奏事,公子全无孩童之态,一字一句听得认真恳切,也总能在关键处向臣发问。总角之年,显如此威仪。君子可期,将有大成。老夫至多不过掌治乱数旬,保氏却身系邦国的未来,才是真正的劳苦功高啊。”
“太子贤达,非臣之功。”申繻直起身作揖表示敬谢,“司寇对公子抱有期许,下官也一样。可期许,也会置其于险境——下官不敢揣度司寇大人的考量,只是想问一问,为何心急?”
臧孙达完全没听懂申繻在说什么,但从这话里很明显可以感觉到太子出事了,他在脑海里快速翻检了近日之事,也没觉得有哪件涉及东宫:“保氏说什么,老夫不明白。”
“司寇大人,曲遂遂大夫的奏书,是怎么回事?”
几日前,曲遂的奏书一递交到臧孙达手中,他就按了下来,奏书接二连三,但多只是隔靴搔痒。
臧孙达有自己的盘算——他计划先差遣家臣顺藤摸瓜,力争在鲁桓公回国之前,掌握关键性的证据,一举扳倒公子翚。
可申繻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是自己府上走漏了消息?莫非东宫也收到了同样的奏书?抑或是公子翚已得到情报,于是乞求东宫庇护?毕竟这姜氏当初就是公子翚如齐逆迎的,事后有没有私下结党,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老夫从来不知什么曲遂奏书。保氏从何处得闻?”
申繻见臧氏这副抵死不认的样子,急了:“司寇大人,天要塌了。夫子说实话吧。”“夫子”,是对大夫的敬称。
“天就是塌了老夫也没见过什么奏书。如果保氏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老夫无可奉告。您请便。”见申繻从试探性地套话,到直白地逼问,臧氏也就不客气地反击,起身推开门,做出送客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