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高亢洪亮的“太子入朝——”使得原本充满了窃窃私语的治朝,忽然安静了下来。
百官一齐扣首:“拜见太子。”
申繻向百官解释道:“太子乍闻噩讯,悲恸非常,方才缓过劲,所以来迟了些,诸位大夫见谅。”
“太子纯孝可鉴,吾等劝请太子保重贵体,万勿悲切伤身。”司寇臧孙达说。
鲁宫的三门三朝,从外到内依次是:库门——外朝——雉门——治朝——路门——燕朝。
国君及其妻妾儿女平素一般居于路门之内,很少会跨出雉门。
每日晨朝,百官首先列于治朝,而后国君从路门出,站于宁,遍揖群臣。群臣的官署位于治朝两侧,所以朝礼行毕后。臣工若有事禀奏,则跟随国君一起跨过路门,进入路寝细细商谈。若无事,则各自退朝,进入官署,开始日常工作。
子同依照惯例,在宁与群臣作揖行礼。今天这局面,显然是一次全体会议,也就不必回到路寝了。
朝礼毕,大宰公子翚揩干泪水,带着哭腔主持道:“君上薨逝,实乃邦国不幸。今日请诸位前来,就是议一议此事。”
满朝臣工们无不心知肚明,权力交接之时,也是政权结构重新洗牌之时。
多数官僚贵族,作为既得利益者,都是希望事态平平稳稳发展,交棒过程无有意外。因为动乱意味着重新战队,一旦站错队,就是整个氏族的倾覆。一边是不升不降,维持现状;一边是高收益与高风险并存。大多数贵族们宁可失去扶摇直上的晋升机会,也不能承受潜在的灭族损失。
可也有一些人,庸碌无为使他们痛苦不已,在他们的心中,动荡不代表危险,“动”意味着“变”,他们愿意殊死一搏,来告别郁郁不得志的前半生。
还有一群人,因为特殊的身份,自动乱伊始,他们就主动或被动地有了鲜明的站队。于他们而言,“不争”便意味着“败亡”——或是一家一氏的败亡,或是国运的衰亡。求生求胜、求邦国安定的愿望,敦促着他们把这潭水越搅越浑。
比如公子翚,往昔他只在鲁桓公身上经营下注,尚未来得及讨好夫人姜氏和太子。鲁桓公的盛年夭折,彻底打乱了公子翚全盘的经营。新君上位,会组建一个全新的治国班底,公子翚并非新君心腹,他就算能保住大宰之位,权力也会被架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没有奏书事件,他也不愿意看到新君顺顺利利地继位,而突如其来的曲遂奏书,促使他把内心的渴望付诸行动。
比如申繻,原先他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大夫,因为学识渊博,被任命教授公子们的学业。申繻年岁已高,公子们大多年幼,唯有嫡长子子同初懂人事,申繻未来的境遇大抵可以望到:在保氏之位苦熬许多年后,等到新君继位,念及他的教导之恩,会许他一个令人艳羡的晚年。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给了他当下就位极人臣的可能性。
比如司寇臧孙达,他和公子翚一样,先前未曾经营过与东宫的关系。臧孙达与公子翚明争暗斗多年,手中掌握其罪证众多,只是顾及鲁桓公的偏爱,始终没有把底牌打出。
这一回,孙子臧孙辰忽然打的那一记乱拳,没想到误打误撞地,竟把东宫的势力推向了自己这边……
于情,臧孙达恨不能早日绊倒公子翚;于礼,臧孙达和申繻一样,是嫡长子继承制坚定的维护者。所以无论出自私心或是公义,他们已然和东宫紧紧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