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就发生在刚才。
采采带着闲华宫的士庶子才离开没多久,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几个小贼,闯入了宫内。
一时间,闲华宫的内竖、奄人、奚人等都乱了分寸,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女奴仆围绕着己嫔,瑟瑟发抖做出护卫之态,却被贼人一手一个,如同扔小鸡仔一样推搡至一旁。
但奇怪的是,那几个贼人靠近了己嫔,既没要她的性命,也没以之为人质要挟勒索。
他们只是拔走了己嫔发髻上一支名贵的玉笄,悄声对她说:“若事败,这就算小的们的报酬了。若事成,此便是信物,少妃可莫要做言而无信之人。”
这伙贼人倒是好眼力,他们拔走的玉笄是鲁桓公生前亲赐的藻玉笄。
这玉表面有符彩纹章,据说是泰冒山中开采的。泰冒山蕴涵丰富的矿藏,除盛产藻玉外,南坡遍布黄金,北坡遍布铁矿。可惜此山多白蛇盘踞,蛇有剧毒,百步之内可使人毙命,正因开采之难,更使得这种带有花纹的美玉昂贵非常。多年前有人进献了一大块,鲁桓公命工匠凿琢后,赐给了宠爱的妃嫔和臣子们。
玉笄拔走的瞬间,己嫔一头乌发散落至腰,模样颇有些狼狈。
“滚!”往昔柔声细语的己嫔,此刻顿失了体面,声音沙哑,又有些歇斯底里。
小贼们大概是达到了目的,也不继续为难闲华宫的众人,把武器横挡在胸前,倒退着走了出去。
待一跨出闲华宫的宫门,便立即转身撒腿跑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己嫔气得捂住胸口直喘气,喘了片刻,才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不好!”
正如她所料那般,贼人确非只为取一件信物而来——本应安安静静酣睡在西耳房的叔牙不见了。而照顾叔牙的那几个小奴,悉数被掀翻在地,昏迷不醒。
原来是在声东击西。
“无耻之尤!”
己嫔这才算明白:公子翚先前提出要带走庆父,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等到闲华宫仅有的士庶子都被调拨前去护卫庆父,她自己和小儿子叔牙反倒暴露在危险之中。
公子翚做了一个完美的陷阱等着她跳进去——太在意庆父,便会失去叔牙;可若不增强庆父身边的守卫,公子翚大概有一百种办法,能让庆父在下学路上消失。毕竟出了路门,便是外宫,是百官日常治事之所,人来人往,大宰若想安插几个武士,简直易如反掌。
唯独没料到的是,公子翚的手竟然能伸到路门之内。
显然,内宫里出了内鬼。
顾不及重新梳理发髻,己嫔翻箱倒柜找到一柄短匕首,便亲自握着匕首欲前往宰署向公子翚要人。
闲华宫的主仆们就这么气势汹汹地一路走着,为首的己嫔披头散发,跟随的小奴们皆鼻青脸肿。
过路的宫人们见他们一副滑稽的模样,想问又不敢上前问,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只得一个个伏下首埋着头,用眼神互相交流。
然而才走到路门门口,就被庶守的阍人拦住了:“宫伯有令,宫里进了贼,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你仔细看看这是谁!竟敢对少妃无理!”己嫔身后的小奴见阍人如此蛮横,亦扯了嗓子做出准备吵架的姿态。
“少妃见谅!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
“闲华宫才进了贼,宫伯这就知道了?”己嫔狐疑道。
“什么?贼人入闲华宫了?好大的胆子,小人立刻禀告宫伯前去捉拿。少妃没受惊吓吧?”这阍人说着便催促身旁另一个小阍人前去禀报。
“你这么问话有意思吗?本宫有没有受惊吓你看不出来么?”己嫔没好气地答道,“贼人大约爬墙出内宫了,本宫一路追赶至此。”
阍人惊道:“贼人出去了?那路门外岂不是更危险?少妃还是快回宫吧。小人立刻禀告宫伯,调拨人手护卫少妃的安全。”
“等到他来护卫,本宫恐已死百回了。”己嫔说罢便兀自上前欲出路门。
剩下的几个阍人立刻用刀斧拦住她的前路。
“让开!”
“少妃别让小的们为难。”
“让开!”己嫔咬着牙关重复了一遍。
阍人仍举着刀斧不肯放下。
“本宫堂堂一个嫔妃,说的话,却顶不上宫伯了?你们眼里可还有君臣之分?”
“少妃这么说就委实冤枉人了,小人们也都是为了宫里的安全着想……”
“贼人劫了叔牙!若是公子叔牙出事,你们有几条命可担待……”
“娘——”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孩童,身穿略显宽松的丧服,跌跌撞撞地向路门处跑来,打断了己嫔最后一句话。
己嫔方才只顾着与阍人置气,没注意到采采已接回了庆父,正领着几个士庶子护送庆父回内宫。
庆父远远望见母亲,虽然不懂发生了何事,但见己嫔狼狈的模样,也能感觉到母亲心中不悦,许是受了欺负,于是急急跑上前,扑进己嫔怀中。
这一次,阍人没拦着。
见庆父没事,己嫔心头稍微松了松,替他理了理丧服:“庆父乖,没事啊,娘在这里。”
可当采采与士庶子们欲通过路门时,阍人的刀斧又举了起来:“唯公子可入。”
“他们都是闲华宫里的仆从!”己嫔已经怒不可遏,一手指着采采他们,一手紧紧搂住庆父,仿佛随时会有人把他抢走。
“焉知没有盗贼混入其中。”阍人不为所动。
这阍人说话的神情,己嫔忽觉得有些眼熟,想了片刻,脑海里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她想起了尘封在心头几十年的记忆——小的时候,莒国的嫡公子、嫡女公子们,也都是以这样不容分辨的语气、这样仗势凌人的神情对庶出的她说话的。
己嫔数了数阍人的数量,眼神移到门外自己宫里的士庶子们身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说出了一句事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来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