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东城门外。
昨日，城里的各大医馆相继不同程度的接收了一批难民。不过，为防止突发疫情，江城药行之首的济世堂，还是连夜在城外设立了临时就诊点。
这一上午，作为济世堂聘用医师的王笙，可是一刻也没闲着，除了隅中之时突发了一场地动，致使病患少了些许之外，整整两个时辰他甚至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来此就诊的难民初经诊断，并无瘟疫征兆，且多属营养不良，好生休养即可。
直至正午艳阳高照之时，瞧病之人方才真正稀疏起来。
王笙也因此得空闲下心神，与同行寒暄几句，顺便沏上一壶茶，避一避暑气。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远处便匆匆奔来一人，王笙瞧这势头似是有急诊，于是赶忙迎了上去。
“大夫——”
王笙见那人气喘吁吁，脖红脸涨，却并无病色，当即温言安抚道：“莫急，你且慢慢说来。”
“大夫，您一定要救救项大叔……他……”
“细说，慢说。”王笙再次提醒道。
“项大叔他进食不久……突然晕厥，刚刚缓醒却又……却又抽搐不止，像是……犯了羊癫疯……”
王笙一边细细听闻，一边捻须揣摩，不出片刻他心中就有了底，回身去拿药箱的同时，便对那人快语交待道：“头前带路吧。”
很快，一行二人便穿过无数窝棚，来到了一间多人围拢的棚子前。
“大家让让，大夫来了。”
人群随着那人的喊话豁开了一条口，王笙立刻探身钻了进去，抬眼观瞧，只见棚子之下侧卧着一皮包骨的老态男子。
那男子双目紧闭，污浊的呕吐物混合着唾液正顺着嘴角缓缓淌出，身旁侍奉的青年则在专心为其搌去污物。
见状，王笙二话没说，当即放下肩头药箱，撩袍席地而坐，单手托举患者能动之腕，反手搭脉号之。
“病患年岁几何？”半晌，王笙睁眼询问道。
“我叔父他年近知命。”青年答道。
“确切一些。”王笙提醒了一句。
“……”青年稍加思索，肯定道：“四十有五。”
王笙点了点头，随即甩袖扇风，做驱蝇状，以掩人耳目，同时悄声问道：“可有……家族病史？”
青年不自觉的目光下移，少顷，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见状，王笙心中暗暗思衬起来——
单以脉象来看，此并不像原发性痫症，不过既有家族病史就不得不考虑此种可能。但今年暑气早至，加之饥荒与奔波，致使老弱突发继发性痫症也大有可能。
想起暑气，王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头了。
当他再次举目审视患者之时，一个先前被他忽略的异常找到了，他当即伸手抚上对方的额头。
果然！对方之额犹如烙铁。
他早该发现的，眼下暑气正足，患者两鬓却无一滴汗，正是热伤风之兆。
可……脉象还是对不啊，若是热伤风他行医多年绝不会号不出来。
莫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笼罩上了王笙的心头。
“病患可曾食过生肉或是腐肉。”
闻言，青年怔住了，但随即他却望着对方惊异的目光，咧嘴笑出了声——
“呵呵~这世间之苦，是尝不尽的……”话音未落，青年的眼圈就已经红了，不过他依然顽强的笑着。
观者闻此言，不由纷纷忆往昔，少时，啜泣之声便已不绝于耳。
面对此情此景，王笙陷入了沉默，他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就在这时，病榻上的男子悠悠转醒，但四肢也随之小幅度抽搐起来。他伸出枯槁的手，颤巍巍的向青年探去。青年见状，赶忙伸左手去握，不料那男子却颤抖着抓住了青年的右臂，同时嘴巴也开始一张一合，发出含糊的声音。
青年会意的俯下身去，半晌，他终于听清了——
“东承……大丈夫……唯坦荡……方可存于世！”
那一刻，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
暮色将晚。
项东承却仍旧木讷的站在山林间，眺望着远方的远方。
终于，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中却透着一种决绝。
“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便从一颗树后悠悠传来，那声音低沉而有力——
“所以，你没有错……有的只是遗憾罢了。”
穆常青说完这句话，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他来说，手足之交就当是如此。
正所谓，只言便能山鸣谷应，片语即可腹心相照。大丈夫之间，若无此等默契，谈何手足？
……
江城，叶府，深闺内。
“就这些？”
叶飞鸿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正捏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目光略显复杂。
“小姐也觉得这十两银子花的冤吧。要我说那些江湖人就信不得……”小青在一旁附和道。
这时，叶飞鸿垂下眼帘，再一次轻轻翻开了小册子。她并非对上面的内容有所怀疑，只是有些纳闷……
莫非她判断失误了？
还是说……
“丹青入道？”叶飞鸿突兀的嘀咕了一声。
此言犹如银针落地，轻微而敏捷。使得一旁的小青像是怀疑自己幻听了一般，抚耳，楞言问道：“呃……小姐方才可有言语？”
“小青你记好，自明日起，我要潜心温习功课，七日内谁都不见，包括我父亲。”
叶飞鸿的突然正色，令小青讶异不已，不过既然小姐这般吩咐了，那她照做就是，至于其中缘由，还是不要妄加猜测的好。
“另外，这几日的饮食起居也一并从简，每日饭食放在卧房门口便是。”
“啊？！”小青惊言叫出了声。
然而，不待小青细问，叶飞鸿就先一步起身，轻抚额头，倦言道：“我累了。”
退出小姐卧房后，小青眉头紧锁。自打小姐认识了那卖画少年之后，言行举止越来越出乎寻常了，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