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英明,吕梁关失守的第二日,圣旨直接送达孛罗帖木儿府邸。
“囊者文宗皇帝,西北诸王屡屡造事构难,叼扰边境,不及安民。天济我朝,予孛罗帖木儿忠勇,克躁弘毅,牢护西境。至太平,社稷感戴,俾众咸悉。孛罗一族,功德隆盛,近古罕比,擢升陕西行省平章政事。钦此。”
同一时间,江北军阀察罕帖木儿也升任为江北行省平章政事。
孛罗帖木儿初在陕西东北部的冀宁城与他人数相攻,争地盘,许久便小成气候。此人为事,行侠仗义,不及三月,聚拢大帮子肝胆兄弟。索性,练兵护主,仅两三年时间,便名噪关陕,成为豪强一霸。陕西行省府衙形同虚设,官府为政,涉及朝廷军务,皆需报知孛罗帖木儿府邸决断。文宗皇帝欲削其兵柄,派兵攻打。然而,终不平其地,孛罗帖木儿继续构难如初。后宫之主卜答失里皇后计生一谋,“既不从,何不用之?”文宗钦准,下诏封孛罗帖木儿为平西王。摇身一变,军阀出生的孛罗帖木儿及其部下大帮子拜把兄弟皆成了朝廷官员。名义上为朝廷当差做事,实则维护孛罗帖木儿自己的军阀势力,还能正当吃纳朝廷俸禄,两全其美之事。打家劫舍的兄弟们,混得了名分,成了朝廷的人,当然百个愿意。如此招安,府邸省去大笔酬劳,兄弟们依旧为自己效劳,孛罗帖木儿乐意接受。据守一地,吕梁边关设兵把守,自己稳坐府邸,笑看天下潮起潮落。
“朝廷礼之不薄,部下三万多兵卒将帅,粮饷俸禄,官府从没迟推过。如今,太后谕旨本官陕西行省平章政事,朝廷一品高官了,咱不拒,但理当也应该实在亮出点真本事,不要做了缩头乌龟,让察罕帖木儿和纳哈出看水喽。”
孛罗帖木儿拿定主意,“奶奶的,王八羔子,跑老子头上撒野”,嘴里骂着走出府邸,喝令:“左将学伦赤,领精兵一万,火速出兵,夺回吕梁关。”
“王爷请放心。三日,就三日,兄弟我定剁了那小子脑袋,提回来给您下酒。”
“什么?”
“给……给兄弟们下酒。”
“什么?……不长记性是吧?”
“王……爷……爷……平章。”
直到学伦赤嘴里冒出“平章”二字,记了朝廷一品大官,孛罗帖木儿猫躬的身板才慢慢挺直,撤走怒相,脸上皱起憨笑**,大声道:
“给老子长记性,朝廷。”
“遵命。”
学伦赤大声回话,翻身上马,驰往军营。
“岳来吉听令,镇南王兴兵五万北上,目标直指大都,定是有备而来。咱宝地,正正帝都西大门,吕梁关防必须给老子死守,冀宁这块军国要地不丢,方才可以保皇城大都安然无恙。唇亡齿寒,传我令,你速派单骑快马,飞报河南,飞报江北,请求两地平章,火速派兵支援。”
“江北?”
孛罗帖木儿说完,岳来吉吃惊问。
“察罕帖木儿数来与我不合,据争地盘多年,终得各自西东两块境地。中间隔出河北和河南两地,中书省枢密院重兵直管,行省平章往往由朝廷一品高官直管,腹地相安无事。唯独陕西和江北,朝廷置设了官员,实则仰仗咱地方精兵强将把守。如今,察罕帖木儿也被太后封为平章,朝廷一品大官,帝国边境有难,已不容他依循过去的豪强行事,出兵援助陕西,实乃他分内之事。”
孛罗帖木儿摆出朝廷命官的胸怀远谋,分析一番军情。
岳来吉将信将疑点头,眼睛仍望着孛罗帖木儿,想要他说说河南。
“河南行省平章伯颜,向来与咱们东西两家势力不和。文宗皇帝在朝时,出于稳定帝国的大计着想,派他这个有多年行军作战经验的骁勇猛将守护中原。他名下三万精兵,除却一万枢密院直管军,其余两万均是随他在西北金山一带出生入死的拜把子弟兄,完全靠得住。此外,跟了多年的老大哥太平王燕铁木儿坐镇中书朝廷,里外有人,河南河北两地大都腹地,当是帝国的牢固领地。如今,伯颜远赴广西南境护送嗣皇有功,兼任中书省枢密院副使,红顶的知枢院接班人,不出意外,不久将接掌帝国军政要务。河南老地盘,他不但不会丢,而且还会派重兵把守。如此,飞骑求助援兵,甚合情理,终归为帝国着想。这个大任,当然不能让咱一家单扛。”
孛罗帖木儿自觉高明,几分得意时,旋即又严肃表情,道:
“军情紧急,单骑快马速速动身,不得延误。”
岳来吉领命,纵马走远,直奔军营。
……
酒肉酣畅、行事粗犷的孛罗帖木儿此时倒与太后走上同条道。镇南王大军北上,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置南境大理国旧部不顾,倾巢出兵,来势凶猛。此举,大都必须有完全应对之策。太后噩梦惊醒,安了皇子一边的心,可她更揪心镇南王拥兵北上的大事。佛堂半宿未眠,佛香度亡灵,祈佛祖保佑帝国江山万全,总无法根除杂念。此事不放,心不静。太后有意要宣见,燕铁木儿则偕子唐其势不请自来,甚合情谊,父子二人与太后于兴圣殿共议国事。至终,太后表情严肃,钦定军国大事:抽调蒙古军两万军马,于元大都组建探马赤军。兵种直属枢密院,唐其势任主帅,日常受制于右丞相燕铁木儿,至高兵权归太后。
得建探马赤军,太后可谓赢得双重先机。
若镇南王真兴兵北犯大都,探马赤军挥刀南下,驰骋中原,配合行省平章军马作战,收降镇南王五万军马,完全不在话下。可若镇南王剑指权臣燕铁木儿,为报梁王及惨死紫荆关八千忠烈之仇,那其子担任探马赤军主帅,燕铁木儿至少多了一件防身外衣。太后有心,眼下她丢不起燕铁木儿这颗棋子。至于镇南王,朝廷已下诏封忽剌台为御史台中丞。镇南王与忽剌台祖上同一血缘族亲,他理当会受这份礼。镇南王兴兵北上,太后并非撂事不管。根子上,她根本想借机平衡一下朝廷派系之间的势力,计生心中:“皇子幼弱多病,无力担当军国大任。嗣皇久居偏僻南境,不涉朝政。最主要,若天下他所得,那若把先皇离愁恩怨翻出来,不知朝廷又要遭来几多杀戮。右丞相燕铁木儿、左丞相纳哈出、枢密院副使伯颜、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雄兵南境的镇南王、原大理国段氏大总管,诸此朝廷命臣,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先皇驾崩,朝廷空虚无主,自然灾害频发,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农民义军此起彼伏,这个时候更不能挑大朝廷内部之间的战乱,唯有巧妙平衡各方势力,帝国江山方才有望。”
至高谋略,及至大都皇城新组建的探马赤军威武出现在西厢练兵场,太后终于放下心头坠石,安然跪佛堂,烧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