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庆五年冬。
一场大雪,使得整个青城山一片银装素裹。雪后的天气,更是冷得格外彻骨。
冷若华披着一件白色狐裘披风,坐在小院中,飞针走线的缝制着手中绛紫色长袍。温暖的阳光笼罩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
“若华……”
冷若华抬起头,循声望去,赵谨言正从院门外提着食盒款款而来。雪白色的广袖长袍和墨色的长发,随他步伐的移动,轻盈起舞。同色的巴掌宽腰带,束着他劲窄的腰身。腰带和衣襟上,是用银色丝线精致绣成的朵朵绿萼花,也是青城凌霄阁的标志。
“谨言哥,你坐,壶里有热水,自己动手啊!”冷若华揉了揉有些模糊的一双蓝眸,指了指身前的木桌,又低下头开始缝衣服。
赵谨言走到冷若华身边,揉了下她的发顶,这才坐下,把食盒放在了桌上,“华儿,你这没日没夜的,眼睛要坏了的。而且,这大冷天,怎么坐到外面来了?你本就中了寒毒,这万一……”
冷若华把针别在手中未完成的衣服上,抬起头来冲赵谨言一笑,“要过年了,我不想着给灵均做件新衣服么!他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如今……”
冷若华哽咽了一下,双眸中漾起水雾,吸了吸鼻子,又说道:“我没事儿,屋里有些闷,光线也不是很好,反而外面更舒服。”
赵谨言脸色微微一沉,扫了眼简陋的小院儿,心头一阵刺痛。衣袖遮住的手,握成了拳。暗暗深吸了口气,说道:“行啦!不管怎样,先把饭吃了。”说着打开食盒,拿出饭菜,放到冷若华面前,“快吃,不然,我就去告诉灵均,说你不吃不喝不睡的给他做衣服。你猜,他会不会生气?”
赵谨言说完,轻笑起来。
冷若华把怀中的衣服,放在身边圆凳上断了几根竹篾的竹匾里。拿起碗筷,冲赵谨言笑了一下,“谨言哥,谢谢你啊!要不是你照顾我,恐怕这会儿见我早就是腐肉一堆了。”
“胡说八道”,赵谨言佯装生气,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
赵谨言看着冷若华扒拉了两口饭,举着筷子发呆,也是一阵阵的难受。
自从楚灵均伤重,这半年以来,冷若华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睡过一个整夜觉。眼见着本就纤细的她,越来越消瘦。
“哎……华儿,有些事情,我……我也是身不由己。”赵谨言撩了下被微风吹到眼睛上的发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冷若华,面色郑重,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低沉的说道:“华儿,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一定是护着你的。”
冷若华一笑,蓝色的眼睛像是湖水漾起了微澜,放下筷子,说道:“我当然知道谨言哥是护着我的,若不然,我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我不是……”赵谨言到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算了!华儿,我知道你跟楚灵均感情很深,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这样,他又怎么能安心……”
赵谨言看着脸色瞬间变了的冷若华,把“的去”两个字吞回了肚子。
冷若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叹了口气,“灵均现在是想死也死不了啊!”
赵谨言眉头轻皱,“若华,华儿,你不该……你为这事儿受得苦还不够么?”
“谢谢谨言哥!”冷若华淡淡一笑,“不必劝我,想来你也知道,我本就没多少日子好活的了,还有什么该不该的?况且,我与楚灵均本无人伦血缘关系。那些人一直拿人伦之事来说理,也不过是找个借口找我麻烦,让我难堪罢了。灵均的身体状况谁不知道?他们用各种灵药吊着他的命,口口声声的告诉我,只要找到公孙圣手就能救他。可派了崔巍那个脓包出去找,这都快半个月了吧,可有一丝消息传回来?我恐怕他找一辈子也别想找到。他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威胁我。想要灵均活着,就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冷若华抬头望天,眼角的泪慢慢的滑落了下来,颤抖着双唇说道:“可谁又能知道,我巴不得这一刻,灵均就死掉。哪怕我不能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见他最后一面。他活着一天,就痛苦一天,还得强撑着跟那些人周旋。而这些,却是因为我。”
“谨言……”冷若华转头看向赵谨言,“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他们会不会放过灵均?至少是放他去死!他们要我的寒月,我给了他们。他们要承影,也得到了,他们还要怎样?”
“若华,你明知有些话讲出来就是祸,又何苦?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又何必?”赵谨言把冷若华身上的披风理了理,系紧。
冷若华只微笑着看着他,没有制止他。这些年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了。
“兄妹……”冷若华心中苦涩不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甩了甩有些酸麻的胳膊,往屋前唯一的梅树走了过去。
赵谨言跟了上去,轻轻嗅了嗅冷冽的梅香,看着站在梅树下静静抬头看天的冷若华。
“谨言哥,若华求你,我跟灵均死后,你把我们的尸身烧成灰,灵均的骨灰带到昆仑去,在凉风山顶扬了吧!至于我的……麻烦你把我带回姑苏,找个离雾失楼台近点的地方埋了就好。”冷若华闭了闭眼睛,单薄的身影如同梅树上那柔弱的淡黄色花瓣一样,似乎一阵风吹过,就会飘散在天地间。“还有云歌,我若走了,她就真只剩下一个人了。她自小体弱,谨言哥,你帮我照顾好她,将来帮她找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赵谨言脸色瞬间失去血色,直勾勾的看着冷若华。衣袖下的拳头紧紧的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全部攥得发白,轻轻的颤抖着,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半晌才哑着嗓子说了声,“好”。
一阵寒风袭来,冷若华咳得捂着腹部,弯下腰,缩成了一团,嘴角渗出缕缕鲜血。
赵谨言两步跨到冷若华跟前,把她抱起,衣襟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回到屋中,赵谨言将冷若华放在床上,帮浑身冰冷的她盖好被子,拿了温水给她。衣袖轻摆,轻轻往回一带,合上了大开的窗子。
冷若华颤着手接过水杯,轻呷了一口,控制住咳嗽,“谨言哥,谢谢你!又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赵谨言摇摇头,面带愧色说道:“我本该护你周全,护你一身无忧,可是……是我没本事!”
“哥,你已经很好了。”冷若华感激的笑了一下。心道:“从我入青城以来,就一直是你在照拂着我。如果不是你护着我,为了我不止一次的忤逆阁主,恐怕我早就死在这里了。如果,我还能活下去。谨言哥,你的恩情,就算若华粉身碎骨,也会报答。”
赵谨言看着冷若华定定的看着自己,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华儿?”
冷若华回过神来,又是一笑,“哥,你说他们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让夜月宫的人杀了我,反而费这么大的功夫来救我,把我藏在这里,难道想要我对他们感恩戴德?”
赵谨言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却是一片苦楚,“华儿,请原谅我的私心。并非我不知,只是如果我告诉你,恐怕你会立即毫无留恋的去死。华儿,我只是想……只是想多让你活一天,只是想多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