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若华的小院中出来后,赵谨言心神不宁的走在回凌霜轩的路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同门,跟他打招呼,向他行礼的,他都不予理睬。好在他一向对谁都冷漠,大家也并不在意。在意也没有用,整个青城派,除了大师兄梦浮生外,谁也拿他没辙。可梦浮生,却是个真真实实的护师弟狂魔,谁要是敢在他跟前说赵谨言不好,那就自求多福,送自己一声“呵呵”吧!
凌霜轩内,卵石小径的尽头是天然形成的一座两人多高的小山峰。山峰上的六角亭内,放着一张琴桌。琴桌是由整块白玉打磨成的,四周雕刻着细腻繁复的缠枝莲花,象征着生生世世常相绕。桌面右上方刻着四句话:“认取我心安归处,想因缘毕竟从头计,相伴也,莫相弃。”缠枝莲花和入石三分的字迹上都洒着金粉,让发着冷光的白玉琴桌显得柔和了些。
赵谨言一手摩挲那些字迹,一手无意识的拨弄着琴弦。
“停停停……”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话音落,一个火红色的身影落在了赵谨言跟前,“我说谨言呐,逝水的弦儿都要被你薅断了,你再这么弹下去,凌霜轩两丈内甭想有活物了。”
男人的声音如同他那一身红衣一样,爽朗又张扬。
赵谨言双手轻轻压在琴弦上,泣怨的琴声戛然而止。
“师兄……”赵谨言抬头看向不论什么时候都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梦浮生。
梦浮生掸去了落在肩头的雪花,瞥了眼琴桌上的那几行字,撇了撇嘴。
赵谨言这才发现亭外又飘起了雪花,而他已经不知道在这亭子里发了多久的呆。
“怎么?又没完成阁主交代的任务?”梦浮生用手中的长笛在赵谨言的琴上戳了戳。
赵谨言一把抓住了长笛的尾端,警告的看了眼梦浮生。大有,你再戳,你宝贝存思就尸骨无存的意思。
梦浮生看着师弟紧张的模样,“哈哈”一笑。
赵谨言低下头轻轻擦拭了两下琴上被存思敲过的地方,直接无视梦浮生那一张灿烂的笑脸。
“我说,师弟你这就没意思了啊!”见赵谨言不理他,便直接坐到了赵谨言身边,收起了一脸的笑意,说道:“若华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赵谨言不语,梦浮生见他神色,便知道冷若华恐怕不好,至少身体是完全没有好转的。
过了好一会儿,梦浮生都觉得自家师弟要睡过去了,才听他说道:“若华让我等她和灵均死后,把他俩烧了,灵均的骨灰带去昆仑凉风山扬了;她的骨灰带到雾失楼台附近埋了。还让我将来替冷姑娘找个好人家。”
梦浮生心中一沉,暗道:“她这是在交代后事么?对了,她自己本就是个杏林高手,又哪里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
梦浮生看着浑身沉郁的师弟,小心的问道:“那阁主交代你的事情……”
赵谨言微微摇头,“他想怎么罚我,随便吧!”
梦浮生眉头紧皱,看了看天色,拉起赵谨言,“走,再去一次,你不问,我来问。”
看着赵谨言明显拒绝的眼神,梦浮生把手中的存思在琴桌上快速的敲了几次,有些着急的说道:“师弟、谨言、阿默,就听师兄这一次好不好?就去问一句,不管若华怎么答,总归是问了,也对阁主有个交代不是?你要是再糊弄他,我真觉得他能找个借口,把你给打死。”
赵谨言走到亭子边上,看着铅云密布的天空和簌簌而下的大雪,双眸中一片冰冷,“师兄,我……我只想为她撑起一块令她心安之地,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梦浮生拉着赵谨言御剑而起,说道:“这个不是你想让她安心,她就能安心的。而是,要看她需不需要你让她安心。”
赵谨言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更迷惑了。
“师弟,你一向聪明,怎么这事儿想不明白?”梦浮生叹息了一声,摇摇头,“果真是当局者迷啊!”
“说!”赵谨言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你……得……我说。”梦浮生无奈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就算送一座铁壁铜墙给若华,也没用。因为,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更不想欠你的情!”
赵谨言心中一颤,神色瞬间黯然了下来。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这些话从疼爱自己、似父似兄的师兄口中说出来,让他更透彻了。
“没关系,那我远远保护着她就好!”赵谨言轻轻的说道。
梦浮生身形一滞,脚下的剑突然加快,害得他差点儿从剑上掉下去。辛亏赵谨言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冷若华把做好了的衣服,仔仔细细的叠好,放在床头。摩挲着衣服上亲手绣的铃兰,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啪”的落了下来,在衣服上留下了一团暗影。
冷若华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到桌旁,用剪刀把桌上的灯花剪了剪。拿起笔接着写了一半的信笺,继续写。写着写着,泪水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嘴角却噙着笑意。
落款、搁笔。冷若华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看着天色,夜幕已经降临。无风,鹅毛般的大雪却倾盆而下,让人睁不开眼。
“就当这场雪,是老天为我送行的吧!”冷若华轻声念道,关上门,走回桌前,仔细的看了看自己写下的东西,似乎觉得少了些什么,又拿起笔添了几句。
远处传来的凌乱脚步声,让冷若华诧异起来。大雪天的夜晚,谁会来她这里。而且,她这里是出去容易进来难。没有掌门和大师兄亲手授予的法令,是谁也进不来的。
门被踹开了,穿着厚重棉服,披着白色狐裘披风的青城派少掌门孟尧怒目圆睁、满脸戾气的站在门口。一只脚刚想踏进门,却又忌惮什么似的,缩了回去。本就不大的眼睛,明显的又缩小了一圈。就感觉冷若华的屋里,随时都可能窜出一条毒蛇咬死他。连唇上两撇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都抖了两抖。
冷若华头都没抬,继续在纸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