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城市引力（1）
草儿拖着半新旧的密码箱走进十二号车厢时，车厢里早已人山人海，她站在车厢过道的门口，慌乱地看了看手中的车票。哦，座位是六十七号，应该在中间。她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挤到自己的位置，却发现她的座位上已经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坐在那里，她再次看了看手中的车票，没错，这个位置确实是她的，她有点心虚地对这个男人说：“叔叔，这是我的位置。”这个中年男人看了看草儿手中的车票，没说什么让开了座位。草儿座位的左边坐着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的男孩，他看到这小姑娘，一会儿看看他座位头上那高高的行李架，一会儿又看看身边的密码箱。男孩好像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将草儿的密码箱放在行李架上，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草儿轻轻说了一声“谢谢！”男孩好像没听见似的，头靠在车窗上似睡非睡。
火车一声长鸣，终于启动了。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这是一列从成都开往广州的火车，在秋城这个站只停留十五分钟。草儿在这段时间一只手拖着密码箱，一只手挥动着向妈妈含泪告别登上这列火车。火车“喀嚓、喀嚓”驶进黑色的原野，秋城的灯火越来越小，最后完全隐没。草儿坐在座位上，头轻轻往后靠，微微闭上双眼，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临出家门时，妈妈忙碌为她收拾行李的身影。其实她的行李并不多，几件换洗的衣裤，女孩子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十几个又大又红的秋城苹果、一个草儿最爱的红色小提包。小提包里装着五百块钱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姐姐在深圳打工的地址、手机号码以及广州到深圳的乘车路线。为了安全，妈妈把小提包放进密码箱的底层，上面放一些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裤，再将那十几个又红又大的秋城苹果放在侧面。姐姐在电话里说，她这段时间厂里赶货，她会尽量请假来广州火车站接草儿，如果实在请不到假，就让草儿按照纸条上的乘车路线去找她。姐姐还在电话里一再强调，不要带太多衣服，深圳的冬天都没有老家的秋天冷，但妈妈还是将草儿能穿的衣裤都装进这个密码箱，只有几件冬天穿的羽绒服实在装不下才留了下来。在送别草儿到火车站的路上，妈妈一再叮嘱：“到了深圳，一定要听你姐姐的话，进了厂要与同事搞好关系，切忌不可做一些让你姐姐和我们丢人的事，你还那么小，我们真的很担心你，但又不能永远把你拴在我们身边，总有一天你要长大，要独立面对很多事，所以出去见识见识也是件好事。”
此刻，草儿坐在车上，不禁想起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古话，有些伤感地叹了一口气。草儿心里默默牢记：今天是2003年8月20日，是我草儿第一次出门独立生活，自己刚过十八岁，算是成年人了。未来不知道会如何，一切都是未知数。虽然姐姐在深圳多年，早对那地方很熟悉，但姐姐已成了家，自己不可能什么事还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着姐姐。想到这些，草儿心里感觉酸酸的，有点害怕，但已经迈出这一步，无论如何到达目的地再说。
其实，草儿是她的小名，她的学名叫俆芳琴。在草儿老家，几乎每家的孩子刚出生都有一个小名。据说“草儿”这个名字是她妈妈怀她的时候，一天在山上割草，割着割着感觉腹部阵阵疼痛，凭着当过妈妈的经验，她知道这是孩子要生的吉兆。回家已经来不及，她忍痛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将割了一半的草铺在地上，草儿就这样来到人世间。草儿到了上学的年龄，爸爸带她去邻村的小学报名，老师问草儿的爸爸：“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草儿的爸爸说：“草儿。”
老师上下打量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矮瘦矮瘦的，长得确实像一根草儿。老师对草儿的爸爸说：“这名字倒是与这个小姑娘很形象，但进入学校得有一个学名。”
草儿的爸爸拉着草儿的手对老师说：“老师，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我与草儿的妈妈都没读啥书，麻烦老师给我们家草儿起个名字吧？”
老师问：“你姓啥？”
“徐。”
老师思考了一下说：“那就叫俆芳琴吧？这个名字更女性化，而且听起来大气。”
草儿的爸爸连说了三个“好”字。在草儿的记忆里，不管是家里人，还是亲戚朋友，甚至包括老师同学都管她叫草儿，只是在考试，在作业本上或者要填什么表格，这个“徐芳琴”才派上用场。
草儿今年刚刚从高考的战场上下来。她从小机灵，脑瓜子转得快，就是不喜欢读书，每当拿起课本，就想睡觉。老师讲课，对她好像是唱催眠曲，她本来初中毕业死活不读的，但爸妈硬说她是读书的料，才勉强撑到高中毕业。高考考完，走出考场的那天草儿感到无比的轻松，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读书，对草儿来说感觉像坐牢似的。
现在，她坐在这列穿梭在夜色里的火车，想起许多熟悉的东西将离她渐行渐远，心里又莫名的涌出一缕缕惆怅。广州是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深圳是她这次要到达的目的地，面对这两座即将到达的大城市，草儿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尽管姐姐在广州、深圳都打过工，尽管草儿对大城市充满无限幻想，但毕竟她才十八岁，对许多东西都只是简单的了解和肤浅的认识。姐姐每次回家或者在电话里，都说广州的高楼大厦是多么多么华丽，中山纪念堂的辉煌和庄严，大巴车在城市天桥上奔跑的时候，人在车里，一幢幢高楼都在自己的脚下，姐姐说，那才叫人刺激。姐姐还经常对草儿提起深圳的世界之窗、锦绣中华、大梅沙、小梅沙这些旅游景点，使其这个充满幻想的年轻姑娘更加向往……。
“这个……”这时，坐在左边座位的男孩的声音在草儿耳畔响起：“美女，你是去广州吗？”听得出来，这个男孩在面对陌生人时有些拘谨和羞涩。
“哦，是的！”草儿应付性地回答。在家时妈妈告诫她，出门在外，不要什么话都老老实实的告诉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