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面应付那些大夫的检查,一面收集各种信息。关于以前她没有任何记忆,只能拐着弯打听。不过好在自己才两岁,又一直病着,没和谁有过多的牵扯。家里的环境也不算复杂,用了三天左右也就知道了个大概。首先是父亲韩尚,朝中一品大员,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人真挚,在朝朋友不少。母亲唐婉,书香门第的独女,贤良家庭主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长三岁的哥哥,韩箫。至于具体是什么时代,她就完全搞不清楚了。毕竟她对历史从来没兴趣,上学的时候是一节一节的睡过历史课。唯一知道的几个年代和电视剧里看来的年号也完全对不上。
挨了这么一遭,韩尚告了好几天的假。一来是守在家里教儿子读书练字,二来,也是照顾女儿。
大宅院里的日子真是能淡出水来,她身子弱着,又太年幼,连房门都出不去。每日除了听下人讲些故事,就是吃药,一个多月,流水一样。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一碗碗的喝下去,病不见好,不过只比从前有些力气。身边的丫鬟彩云每次总要安慰道“小姐,都说病去如抽丝呢。”她也只当耳旁风,听过就忘。等到母亲带了人来,说要给她制新衣,院子里的灯笼也都挂起来了,她才意识到是要过年了。
三十的晚上,七八个下人轮番上阵,给她一番打扮。穿了粉白的裙子,梳上发髻,别了一头的发饰。这些东西实在沉,趁着没人注意,她利索的拔掉几个塞进了柜子。饭桌上,一家人正和和美美的吃着,她刚舀起一勺粥,还没来得及张嘴,外边就有人来报“老爷,白家差人送来些年货,要不要请进来。”唐婉把筷子一放“哪些人来,可说了什么没有?”
“是白家太太和贴身丫鬟送来,还跟了几个小厮,人都是没见过的。东西到不多,但说想见小姐一面。”
韩尚与夫人交换了眼神,把她叫到旁边。“霖儿,一会儿他们只来送送东西,你什么也别说,乖乖坐着。”韩箫也跑道里边坐上,依着她站着。没一会儿,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提着个楠木雕花的盒子进来了。行过礼,把盒子往桌上一放。
“诶哟,这女娃娃真是好看。本来早早就说要来见一面的,只是又听说这孩子一直病着。现在看来到是水灵,还是太太你养得好。”
还没等韩家夫妇接上一句,她利索地打开盒子,三层,装着枣子糕饼之类的玩意儿。紧接着,门口候着的小厮一股脑全进来了,各式各样的箱子摆了一地。霖矽在一边正无聊,瞥见韩尚脸上一丝不妙的神色闪过。她想着,都说高官厚禄的官员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的不少,这年三十来送礼的,要么是真亲戚,要么就是来下套来了。至于韩尚,自然也不像是那些懂得迎合奉承的,这正正直直好品行的官,自古以来是没有几个善终。看着韩尚一脸的无奈,霖矽正要从椅子上下来,到被一只手给拉住了。她转过头去,韩箫对她做口型“坐下。”
白家太太乘胜追击,摆摆手,丫鬟端出一柄玉雕的如意。这如意一出,韩尚脸都黑了下来。唐婉赶紧起身“怎么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来了。从前逢年过节,咋们家都还没去拜会过,姐姐送这些来,倒显得我们礼数不周了。”说着,就示意那个丫鬟把东西收回去。
那太太自然是不肯“哎哟,说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你家大人和我家夫君同朝为官,就算是不说沾亲带故,也是有情分的。再说了,你家公子虽然现在还小,那等以后也总是要科考的。咱们女子不懂得那些朝堂上的东西,但也不能因为不懂,就不为自家孩子的前程着想……”白氏喝了一口茶,悠哉悠哉的瞧着唐婉。霖矽瞧着情况不妙,韩箫才六岁呢,这都扯到科考了。这下要是再推,照白氏的意思,就等于是“你不收我的礼,我就不给你家孩子官做。”这么看来,那白老爷的身份,大约也和韩尚差不多。就具体职权说,怕还高他一等。上官送礼下官不收,那是收不得。她脱开了韩箫的手,几下跑到白太太面前去,抓起盒子里的蜜枣就是一口。韩家夫妇双双吃惊,韩尚心想着,这下完了,再找什么借口也不好找了。美美的吃完一颗枣,霖矽冲着白太太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天真的笑。
“太太,我原是最喜欢这些甜的东西,可大夫说了,我吃不得这些燥火的。爹娘就叫下人把那些金丝枣啊,果普蜜饯什么的统统收起来,我是一个也找不着。这下好了,有白太太送来的,我就不愁了。”屋里的气氛被她一闹,也就和缓了些许。同时,韩尚也找了一个推脱的借口。可没成想,还不等他开口,霖矽又屁颠颠的跑去他膝前,拉着他的衣角,道
“爹爹,我听彩云姐姐说,如意是拿来许愿的,只要心诚,什么愿都灵。爹爹你有一柄翡色的,娘有一个白玉的,哥哥也有个小的,偏我没有呢。白太太好容易送来一个,爹爹就收下再送给我,好不好?”
韩尚赶紧将她的手脱开,厉声道“怎么如此的不知礼数,平日里你娘白教你了!”一边的彩云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拉着她就准备回屋去。白太太一听这话,笑得都合不拢嘴,心说,你女儿都把话说出来了,你纵是再怎么不愿也得收。接过那玉如意,冲着霖矽直招手。“孩子喜欢,就送给她也没什么要紧,老爷何必那么拘礼呢?来,到我这儿来,这个送你…”她跑过去,把如意接下,在上面系了个带子又恭恭敬敬地对着白太太鞠了一躬。
“如意送给太太,太太过年好。”此话一出,轮到白太太傻眼了。
“这…我刚把东西送你,你怎么又送还我了…“
霖矽也不着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即然太太已经送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了。彩云姐姐说,如意取得是吉祥如意的意思。可是,我觉得吉祥如意要是送人了,那自己不就不吉祥了吗。太太这样好,我不想太太不吉祥,您就收下吧。”
唐婉听出她话中的意味,趁着白家太太没反应过来,连忙接话。“你这孩子,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祥呢,快给太太赔不是。”
霖矽装着一副惶恐的模样,向前挪了两步。“我说错话了,请太太原谅。我…我听说太太家的大公子要科考了,那…那我就许愿,愿他金榜提名。我没什么别的东西可送,就只能给白家哥哥送个祝愿…”
唐婉抿着嘴笑“你这孩子,白家公子聪慧伶俐,怎么还缺你一个祝愿呀。快起来,别跪着给太太添麻烦呢。”
霖矽望向她,露出一副落寞的神情。“娘,太太是不是看不上我的礼物…”话已至此,白家太太脸上渐挂不住了。要是再不收下,传出去,倒是她一个老妈子欺负个还没三岁的小孩了。虽然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她也只得陪笑脸,将霖矽扶起来“我的心肝啊,太太怎么看不上,太太还要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谢谢你呢。”说着,接过她手里的如意,又交还给了随行的丫鬟。送礼不成,白家太太自觉无趣,茶也不吃一口,辞了几句话,一行人便回了。
坐回桌上,韩家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年饭。韩尚想着,今日虽然暂得脱身,不知哪一日,他们定是又要找上门来。他不在京时,家里尚可以以此为由推说不见。可既然已经回来了,这个年,怕是还有许多的战要打。韩箫被妹妹的表现惊得目瞪口呆,想问,又犹犹豫豫。韩霖矽呢,一会儿吃几口八宝饭,一会儿又喝糖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晚上,屋子里都熄了灯,彩云给她盖好被子,退出门去。躺在床上,霖矽回想着今夜的一幕幕,不由得感叹。她利用自己两岁孩子的身份,确实是将这个下套的白太太给推出去了,可之后,这样的人事必定少不了。韩尚身为京城风云人物,自然多的是羡慕嫉妒恨的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呢,重臣身边,那些什么密探啊,锦衣卫啊之类的人物自然不会没有。她想起语文课上写的那些蹩脚的古文题目,从寡母洗衣儿子高中的,到荫官袭爵的,再到皇亲贵族的,大抵是都看了些。这其中死伤的居多,偶尔有几个善终的,也不过是削了官或者抄了家,等人死了再追封一个号。清宫剧呢,也多讲这个皇后毒死那个贵妃之类的东西,参考价值有,但也不高。再说韩尚堂堂的宰相,竟被一个老婆子弄得说不上话,可见这白家确实有实在的权势,韩尚得让他三分。作为一个尽心竭力为朝廷尽忠的文臣,就算韩尚与皇帝再怎么情谊深厚,要想皇帝完全的不怀疑,也不可能。总之,这白家人,以后是能躲就躲,实在不行,就是打着也得送出去。
翻了个身,她在一片黑暗里怎么也睡不着。如果按照清宫剧的发展,像自己这样的重臣之女,免不了要嫁进宫里。而像她这样毫无宫斗经验的,怕是活不过两集。那个晚上,小小的霖矽决定,就算是一辈子不出嫁,她也要离那皇宫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