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宫里的日子依旧是那样井然有序,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遵循着一种定例在生活。这种独特的平和让整个皇宫蒙着一层庄严肃穆的气氛,其中既有着天下之主的威严,也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飘摇着,久久不能散去。
三月,京城的温度已逐渐回暖,慈宁宫的插花也从腊梅变成了白梨。这段时间里,拓跋峰已经能公然的到建议院巡视,时而也同皇帝一道上朝听政,每日从天明到夜深时刻忙碌。拓跋启依照皇帝的安排,同韩萧、萧战等人一齐习武练兵。遇袭一事后,拓跋启再也无法忘记那日他在那间破旧的屋子里所看到的一切。每每想到那些事,他就再也放不下手里的剑,生怕自己一刻的松懈就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韩萧虽然是名义上的皇子,但依规是不能随意出入后宫的,近来建议院事务繁多,他也不再能抽身出来时刻探望。萧安氏终于诞下的小皇子先天带了不足之症,皇帝颇为挂怀,也就常往潇湘院处去。这样一来,慈宁宫常住的两人一个日日礼佛,另一个昏睡不醒,偌大的一处宅子显得清冷非常。
一日,陈太医照例来到慈宁宫替霖矽诊治,繁复的治疗几乎用去一两个时辰,当他收拾好所有东西起身离开时,夕阳的余晖已经把整间屋子都染上了橙红。一片静默里,忽然响起细微的咳嗽声,这声音断断续续,似有似无,若不仔细聆听定然会将它忽略过去。陈太医疾步走向卧榻,霖矽依旧安静的躺在床上,唯一不同的,是她微微张开了眼睛。长公主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拓跋峰忙碌一日,连朝服也没来得及换下,就疾步来到慈宁宫探视。进了门,他却忽然间顿住了步子,犹豫许久仍没能掀开面前垂下的帘子。就在这时,拓跋启走进屋来,拉着拓跋峰几步就到了卧榻边。
“阿姐,你…你还认得我吗…”
拓跋启想到先前太医所说的那些话,也不再多思索就脱口而出。霖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眼前的东西却是模糊的一团,直到拓跋峰坐到她身边,她才勉强看清了来人。
“启儿…”她刚刚醒来,气虚体弱,许久才说出两个字,声音也小得让人几乎听不清。可她的一句话,让围在床榻边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她醒来了,太医提出的那些可能并没有发生。拓跋峰握住了她带着凉意的手,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丝笑意。
之后的日子,拓跋峰都会抽空到慈宁宫来照顾霖矽,有时政务实在太多,他就命人把奏章都搬到这里来,坐在她身边看这些折子。一月有余,霖矽的状况逐渐好转,但大多数的时间里她仍在昏睡,甚至一连三五日,拓跋峰都见不到她醒来的时候。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失落或焦急,他乐于看着霖矽平静的睡去。他相信,并始终耐心的等待着她痊愈的时刻。
入夜,拓跋峰回到东宫,才刚换下衣服就被皇帝差来的太监叫到了永定宫。他躬身行礼,随即便进了屋子。皇帝身着暗黄色长袍,屋里的灯光并不亮,更显的那件袍子尤为老旧。他站在皇帝面前,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静默地立在那里。
“峰儿,我问你,如果四方军佐起兵谋反,你当如何?”
“率禁军剿灭叛贼,斩首示众,并诛三族,昭告天下。”
“你可清楚,三族之中包括你的你的皇妹拓跋安,皇弟拓跋平。你当如何?”
“杀。”拓跋峰没有一刻犹豫,平静的说出一个杀字来。这并非他心中所想,可他清楚,这是皇帝想要的答案。坐在阴影里的那个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而又在瞬间恢复如常。他迫切需要看到自己的儿子展示出帝王的决断力和适宜地狠毒来,否则,他无法把一个庞大的帝国交给一个满心仁爱又不谙世事的孩子。从前,他所有的培养不只为了赋予拓跋峰一个君主应有的智慧,也为了告诉他杀伐果敢的必要性。现在看来,他的所有计划都如期的进行着,他的儿子即将成为一个合适的君王。
“若你的老师,也就是乌先生,他带领群臣反对你掌权亲政,又当如何?”
“削职外放,起用白茗君为相,替代他内阁首辅的位置。所有由他提拔的人,严厉申斥,罚俸半年。如有人继续上奏,均按蔑视皇室论处。”
拓跋峰仍没有停顿,这样的问题他早已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朝堂上几乎所有的大臣,他都在这一年有余的时间里了解得清清楚楚。从一品及以上的所有人,包括他们曾提拔或交流频繁的人以及三代以内的家事都已经在他脑海里梳理归案。他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天生的帝王,更没有自己父亲那般能震慑群臣的与生俱来的气势,他只能不断的学习,然后把自己打造成那个皇位需要的样子。他想要依靠这一切去换取所爱之人的平安,去换取自己片刻的自由。
“等我死了之后,这个江山就要你一人去指掌。韩家的两个孩子会是你的左膀右臂,无论何时何地,你必须保证他们对你拥有绝对的忠诚。在你正式登基前还有半年时间,我想看到你的手段,看到你如何去达成这一切。”
皇帝喝了一口茶,把手上的扳指退下来交给拓跋峰。
“带上这个,回去吧。”
拓跋峰转身出门,身后突然间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将来,如果韩霖矽谋反……”
“不会。她…不会有这个机会。”
他退出屋子,快步离开了永宁宫,直至回到住处,那种窒息般的恐怖感仍没有完全消失。皇帝最后的一句话,精准的找到了他的死穴。不会。他肯定霖矽绝没有谋反的一天。可是在皇帝的心里,世上所有的人都有阴阳两面,只可以利用而不可以信任。他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和仓皇的掩饰,很可能已经告诉了皇帝霖矽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已超越寻常,很可能给她带来一场无妄之灾。在彻底摆脱皇帝的压制以前,他必须对霖矽展现出足够的利用,也只有如此,才可以保全她的性命。
提起一支笔,他不紧不慢的写好一封信,暗处的护卫接过信封,一闪身便没了踪迹。夜幕里,拓跋峰熄了灯闭上眼睛,而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幕布已经拉开,一场大戏即将上演。